1
恐惧是一把尺子,测量着夜的长度。
打了所有能打的电话,致礼失联了。乔麦宁愿相信致礼实践了新婚伊始他告诉她的秘密:喝花酒了。
如果是这样,她要把他的脑袋旋转720度拧下来!
她摩拳擦掌等着拧致礼的脑袋,却在一大早到得消息。
电话是总司保卫科打来的,说陆致礼涉嫌平台卖油事件,正在接受调查。调查到何时,也没说出具体时间。
乔麦像听到了笑话。致礼内外勾结将原油卖给偷油船,那么她可以出去人尽可夫当野鸡了。致礼未必有多了解她,她对致礼太了解了,即使到了八十,他依然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他对物质的要求是有俩馒头填饱肚子就不去想什么红烧肉,他是老婆孩子热坑头又把自己当成孩子满炕打滚的男人。
天下男人的野心是野马驰骋,致礼的野心不过是马蹄哒哒。
和他一块接受审查的自然也有阿飞。驻守这个小平台的有两班岗四个人,都在审查之列。小平台被发现油井产量与交油数量近期严重不符,因此东窗事发。
因为坚信致礼的清白,乔麦想着也许很快致礼就回家了。又一个夜晚来临,致礼依然没回来。
互联网时代,世界轻易被知道。审查是审讯吗?有没有刑讯逼供,致礼不会屈打成招吧?招了就意味着致礼首先要被开除,然后再追究其它刑事责任……
剧情似乎不敢想象,前一阵还在身材恢复的劫后余生里对生活充满想象,这迎头一棒,全是坏想象。
想到致礼若是被打一下,就像打了陆桥帅一样让她心疼和愤怒。
百爪挠心,天亮时分一个念头忽然清晰。
她不能守株待兔,她要主动出击,至少探探口风也好。
记忆深处还有那么一个人,似乎能帮得上忙。
2
上午,她把陆桥帅送到老孙家。
陆桥帅喜欢老孙爷爷家,因为院子里有鸡狗鹅鸭。闺女嫁出去了,老孙不养公鸡了,养了几只母鸡和两只鸭子,母鸡和母鸭是劳动模范,陆桥帅最喜欢窝里捡蛋。
送走孩子家里忽然的冷清。乔麦将自己简单的化妆,拿出口红一看已经过了保质期,她毅然无畏的将口红涂上自己的嘴唇。
她将马尾挽成扫帚把,这是成为母亲后乔麦最喜欢的发型,额前不留一根头发,看起来清爽无比。
发型很配一套衣服。
在衣橱的角落里,她找到那套蓝色真丝裙子。有些褶皱,她迅速熨平,将真丝裙子穿在自己身上。
这是当年王经理送她的裙子,仿佛一个秘密放在家里,致礼从未察觉,而她似乎已经遗忘。
胸前的一颗扣子撑开一点缝隙,腰身完全吻合。
生孩子失去与外界接触的舞台,现在要上场演戏,她感到生疏和紧张。
她先给王经理打了预约电话才动身的。
三年了,她不确定王经理职位和办公室的变化。一切没有变化,王经理在电话里语调鲜明的欢迎她造访。
叩响王经理办公室木门的那一刻,她感觉心脏要从扣子的缝隙里蹦出来。
王经理看见她出现在门口时,眼神有一刻的发愣。很快,他发出惯常的呵呵。
“贵,稀,有些日子没见着小乔了,越发出落的好看了。”
乔麦在她最肥的时刻见过王经理。她抱着孩子在路口等着红灯,一辆轿车在她不远处停下来,敞开的车窗里露出王经理的脑袋,侧脸的王经理眼睛习惯的眯成一道缝。王经理并没有如乔麦担心的斜视,即使斜视,他也认不出那个怀抱婴儿面如满月腰似水桶的女人是谁。
王经理照例泡了茶水给她,她照例坐在黑色真皮沙发的一角,身边的龟背竹叶片油亮,靠墙书橱里满目皆书。马列是陈列,三个代表一大摞不值一块表钱。
以往她坐在这里内心充满了无知无畏的勇敢和跃跃欲试的小把戏,现在,她试了一下茶水很烫,不觉双手十指交叉在一起,偶尔搓一下,搓的手心出汗。
没准备好台词的演员被推上舞台。
王经理以忘年交的语气,关切的询问了她的生活,她大体将她的人生轨迹告知他。
闲聊让她搓手心的频率急速起来,手心的汗可以浇花了。
她的孩子在别人家里呆着,她的丈夫被关在屋子里失去自由,她没有轻描淡写的心。似乎,她不挑开,王经理有足够的耐心和她东扯葫芦西扯瓢。
扯着扯着,王经理说:“小乔的裙子很好看,哪像当了妈的人。”
小乔说:“嗯,这是您的眼光啊,谢谢王经理送我裙子,非常合身。”
王经理顿了一会儿,恍然大悟:“我说呢,看着有些面熟,你不提醒我还想不起来了。”
刚进门看见王经理突然发愣的眼神时,还以为他是为这条裙子发愣,原来他也许记得送过她裙子,但早已忘了送了什么样的裙子。或者,他送给女人的东西多着,这条裙子真的忘了。
经由这条她特地穿出去而主人差不多已经遗忘的裙子,乔麦的心有些释然了。她太当回事的事在别人眼里其实也不是什么事,当年那点小冒险的心思似乎回来了,她坦诚说起致礼被查的事。
王经理的表情马上由忘年交的热情调换到领导严肃的频道上,他对小乔说:“这件事我听说了,有几个小平台在整改,对于整改中出现的问题,我们当然不能手软,该查就查,该谁的责任谁来承担,绝不能心慈手软姑息养奸。现在还在内部调查阶段,一旦确定有人倒卖原油,数额巨大的,肯定会交由司法部门法办。”
王经理的话如重锤砸在乔麦心里,乔麦说:“王经理,我们家的财务状况我了如指掌,对陆致礼的人品我也一百个放心,恳请您过问下这件事,如果没有证据,可不可以先放人回家洗个澡换套衣服?有工作在有老婆孩子压阵,即使暂时没查出什么问题来,人也不会跑了。”
王经理说:“小乔,你对老公的信任没什么错,凡事拿证据来说话。行,我问一下再说,没事更好,有事另当别论。”
一句另当别论让小乔心里七上八下,这意味着事情的方向可左可右,内部调查阶段一切看起来不是那么糟糕。
话已至此再说别的废话都是多余,王经理已经开始低头翻看文件,乔麦明白自己该告辞了。
男女的爱情都有保鲜期,王经理当年说的忘年交和送的裙子,隔着时间,早就风轻云淡。
她能做的,只有等。
告辞的时候,王经理突然补了一句:“小乔你别过分担心,都是内部的事,可大可小。等我的信吧。”
此话仿佛黑夜的信号灯,让她看见了希望的光芒。生完孩子复出的小舞台,女猪脚带着小欢喜和希望收工第一出戏。
欲知后戏如何,没有脚本。
3
三天了,致礼还没有回来。
王经理的电话是在第四天的下午打过来的,要她到办公室一趟,关于致礼的问题,电话里说不清,最好面谈。
这一天是周六,他看来不休息。
她一下子紧张起来。
陆桥帅的午睡在下午两点以后,这孩子雷打不动一个半小时。这一个半小时完全可以从容处理私事。她很想找个人帮忙看孩子,王琴最近老闲赋在家,塑身衣事件让两人关系回到严冬,看她的眼神里又像鹰一样锐利了。老孙两口子倒是热情,托了几次,有使唤保姆的嫌疑。
她边换衣服脑子里飞轮转,衣服换好后决定铤而走险一把,孩子锁在家里,单刀赴会。
飞车去了总公司办公楼。
周末的公司办公楼很安静。乔麦爬楼梯时,看见自己的蓝裙子像一团流动的光。
据说女人生孩子开骨缝连指头的关节也动过,身体涅槃精神上更是脱了一层皮。所以,生完孩子的女人,不管身材恢复没恢复,那些旧衣是看不上的,甚至否定以前的穿衣品位。知了吟唱,谁也不会留恋树上褪去的壳。屎孩子阶段,乔麦又觉得自己挺穷的,没有一件拿得出来的衣服。因此,两次拜会忘年交,她跟自己撞衫。
王经理没有像以往那样正襟危坐在办公桌前,而是坐在沙发上摆弄着茶具。一把如意仿古宜兴紫砂壶,闪着精细流畅圆润的光泽,连不懂茶的外行也由衷的喜欢。
王经理像宴请老朋友一样把他的宝贝拿出来,他挪动了下身体,示意乔麦坐到沙发上来。
乔麦迟疑了一下。
王经理呵呵两声又把身体移到沙发的另一端,乔麦坐下来,两人中间隔着一根胳膊肘的距离。
乔麦闻见了酒精气。王经理也许中午喝了点酒。他本来就是红脸膛,如今一片高粱色。
他给乔麦倒上茶汤。
乔麦刚要端起来,王经理忽然递给她一块拨开半截的绿箭口香糖。然后,他自己先嚼上了。
乔麦有些窘,她怀疑自己生孩子傻了,茶道里有口香糖净口的讲究吗?没见过的世面太多了。
王经理嚼着口香糖说:“中午局里来人,陪着喝了两杯酒。呵呵,你都闻见了吧。”
乔麦嚼着口香糖问:“还好,两杯酒有多少?”
“大约二三两吧。”
“王经理应该是真人不露相,酒量很大?”
“不大,最多半斤的数。”
“海量,这两杯酒离醉还远着呢。”
“谁说没醉,看见你就醉了。”
口香糖已经没有味道,乔麦把口香糖轻轻吐到纸巾上,王经理适时递过来一只手,把乔麦用过的纸巾接过来,然后轻轻吐出嘴里的口香糖。两块废弃的口香糖因为省了一张纸巾而亲密的黏在一起,然后一起热烈的奔向垃圾桶。
王经理把乔麦面前的茶杯端起来,乔麦赶紧接过来。她生怕茶杯们也遭遇口香糖亲密的命运,喝茶当然要自己来。
她暗自思忖,这茶道不知要耗时多久,家里还有睡着的宝宝。一想到陆桥帅睡着时睫毛浓密的像小树林,她就心头柔软。
她转入正题:“王经理,致礼的事问了吗?”
王经理抿了一口茶,说:“你放心,有我在,你老公不会有问题,牵扯到有问题的这些年轻同志,正在办学习班呢。”
“何时回来?”
“小乔你是个急脾气啊,组织的事就要按原则来,问题水落石出自然就各回各的家,各找各的妈。当然,你家老公回家不是找他妈,就找你啊……”
王经理的俏皮话让乔麦隐约不安,似乎当年在李经理地盘上那只奔跑的兔子,正在呼啸而来。
王经理话锋一转,问:“小乔最近看什么书啊。”
“没时间看书,看孩子。”
王经理没有呵呵而是嘿嘿一笑,红脸上浮上一层神秘的笑意,像熬汤上面的浮油带着混浊的暧昧:“我昨晚看了一本书,是关于性学方面的,说到男人的尺寸,拿香蕉做对比,很有意思。”
乔麦听得心惊肉跳,李经理时代的那只兔子正在一路狂奔,戏剧急速翻转,话题朝着男人的私密问题而来,她有些不知所措了。
王经理脸上的油脂更浓了,他说:“理论上讲,中国男性的标准尺寸是勃起后8-14cm,但我觉得这个数据不准,有的人会超过十四公分,与身高胖瘦没有关系。你知道看一个男人尺寸大小,从哪里去看?”
杂书上说是从男人的鼻子看,成龙是个一号色鬼。可王经理的鼻子横竖是个鼻子,变不成山脊,不过鼻头有点红,难道他是烤红薯?
她一下子想起自己第一次来这个办公室,她吃烤红薯残留在嘴边的灰被王经理擦去过,暧昧的祸根早就种下。
或许,是从更早的陪舞开始,小小的因子如今长成枝繁叶茂的暧昧树。
这时,王经理那磐石一样的屁股,朝她挪动了一下,她坐在沙发角无处可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