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男邻居 > 第44章 报仇的机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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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主家的粮仓满了,要给长工们发银子。

    乔麦领了和上个月一样的工资。篷布厂都是计件工资,唯独她不按这个规矩来。

    她明白一个道理,自己根本连长工都算不上,国企的长工工资待遇蛮好,自己连短工也不是,篷布厂的嫂子们计件工资,名正言顺的劳动光荣,肯定拿钱比她多。

    她是什么呢?有一种动物叫四不像子。四不像子叫麋鹿。它头脸像马、角像鹿、颈像骆驼、尾像驴。是世界珍稀动物,因此,小乔如此珍稀。

    四不像子的小乔表面上做了啊Q,老老实实面对着自己低廉的薪水。

    但她胸中有条虫子,拱来拱去,拱的她心潮澎湃,颜面赤红,她对着镜子看自己,清澈的眼里有火焰跳动的影子。

    这火焰是什么呢?

    报仇啊。

    王经理来了。

    王经理好久没来了。他来视察一个新工地和一个老工地。老工地就是去年天然气管线那个。天然气埋在地下,没什么可看的,可是,装满阀门仪表的泵房就建在海边,还是大有文章可看的。

    王经理对李经理说:“精简陪同人员,去年的原班人马就行。”

    李经理心领神会,差遣小马去叫小乔。

    小乔正在篷布厂的车间里干活,小马来叫她时仿佛拿着圣旨,他要小乔换下工装陪领导巡查。乔麦说:“外面大太阳,我穿工装防晒。”

    她拒绝换衣服,临走,还把脏手往脸上一抹,劳动妇女新鲜出炉。

    王经理看见身穿橙色工服的小乔,像熟透的基围虾,呵呵了两声。

    乔麦适时的自我解释:“刚从车间里捞出来,怕耽搁时间没来得及换衣服,不过穿工服爬上爬下的方便。”

    王经理挑了挑眉毛,说了俩字:“车间?”

    李经理这时候赶紧插话:“最近实行效益工资制,机关人员挂靠在基层队,小乔同志二四六挂在篷布厂。这次机关基层相结合效果很好,对机关人员是一个锻炼。”

    王经理的眉毛没有动,若有所思的说了声:“噢。”

    建在海边防波大堤的泵房的确需要爬上爬下,穿着工服的乔麦灵活的像只母猴子。

    雨季要来了,虽然发自热带的台风在逐渐北上的过程中削弱了气力,到了小城这里偶尔下一场潦草的雨,以显示曾经摧枯拉朽的威力,但历史上这边的海也有过例外。

    王经理说:“这个泵房是心脏,它出了故障,小城人民可要吃不上饭了。”

    此话有点玄虚,但这条新的输气管线的确是小城的重大民生工程,大约有一半百姓家的生火做饭与之有关。

    王经理指指点点,李经理点头称是,陈有福拍照存档,预算员偶尔解释,乔麦是旁观者。

    小小泵房容纳不了这么多人,旁观者走出来。

    防波大堤是乔麦的望夫石,去年致礼在那个天然气做天灯的最大平台,今年偶尔换一下,几个小平台轮流驻扎,小平台条件差,半个月更像是坐牢,所以,致礼回来会加倍依恋乔麦。这种依恋,在乔麦看来大部分是身体上。

    也许男人的爱本来就是依赖,他有多依赖你,就有多爱你。或者,他有多爱你,就有多依赖你。

    海里散落的小平台像是一座座孤岛,不知道致礼此时在哪座孤岛上流放。孤岛四面是海,人生初见会觉浪漫,只有亲自感受大海的孤独无依和恶浪凶狠时,她才真的心疼致礼。

    陪同领导的巡查让乔麦走神,不过,她对李经理信誓旦旦的那句话印象深刻:“这个泵房的建筑设计能抗八级地震,地震来了,台风来了,海啸来了,它一定会故若一锅汤。”

    乔麦猜想李经理一定想说:固若金汤。

    2

    王经理的到访似乎是命运小小的转机,下午,乔麦就被小马宣旨:她挂靠车间的日子圆满结束,重新恢复机关人员的身份。

    这意味着,她从此每天都可以穿裙子了。大姨妈再厉害,也不怕了。

    她跳回米缸里,成了一粒米。晨会上李经理似乎把这粒米遗忘了。

    她知道这变化的源头在哪。

    有一天,她趁着外出之机拜访了她生命里的那个贵人,王经理。

    乔麦检查了自己的周身,以免出丑。她确定了牙缝里没有残留的菜叶,脸上没有烧火的灰,身上的衣服没有菜汤的污渍,凉鞋里露出的指甲剪过,像一头被流水线处理过的白条猪,周身干净白皙。

    然后,她就出现在王经理的办公室里。

    她穿着一条绿色的长裙,那长裙不过几十块钱的雪纺面料,一件白色简单T恤,还是高耸的马尾辫,露出光洁的额头。

    她推门而进时看见王经理略微呆了一下,肚子里有点墨水的王经理说:“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乔麦说:“我就是野草,感谢领导把野草挪回花盆里,免受风吹雨打。”

    王经理的笑由呵呵变成哈哈:“聪明啊,李经理把你放到篷布厂,简直屈才。”

    王经理在美好的一天里忽然没了官腔,没了官腔的男人就像丢了件上衣,露出浑圆肥美的肚子,虽然恶心但忍不住要摸上一把。

    王经理照例给她泡茶,夏天清火的菊花茶。茶,意味着他要她多留一会儿。

    乔麦在一朵菊花水墨画般晕染开的过程里,说了很多感谢的话,领导们虽然在马屁堆里长势良好,有时候还差一些马屁,比如扎着马尾的女人的。

    扎着马尾的女人诧异自己说出那些话来。

    有人形容三毛:我情愿看你年轻时那个率真愉快的荡妇模样。也许每个女人的体内,都有一个荡妇,三毛在年轻时候有,有的人在中年有,只要你还没有老去,那个荡妇总会在不远的地方等着你,让你的人生恣意放纵的花开。

    乔麦确定她的荡妇模样尚未来到,来到也不是和这样的狐狸大仙。

    一番马屁的迎来送往后,王经理一本正经说:“小乔,你们那个单位离总公司远,这边不好掌控,李经理天高皇帝远,有点过分了。以后有什么事直接给我电话,保持联系。”

    一朵卷曲的菊花此时完全炸开,乔麦心里和眼前的茶一样荡漾着小欢喜。临水照花分明照出她的眼睛,是火苗一簇簇的跳着。

    她说:“好的,跟着领导走,跟着正确的领导走,没错!”

    王经理在给她蓄水时,一只手捏了捏乔麦的裙子,很随便的说:“裙子好看,就是料子一般,有机会去南方出差,给你带条真丝的。”

    乔麦在决定拜访王经理的时候,就在自我编造的戏剧里做了一会好莱坞智勇双全的女猪脚,经历了李经理大面板子强压事件,她似乎对男人这物种不害怕了。

    你信与不信,上床的主动权大部分时候取决与女人,强奸除外。

    只是,廉价衣服无法带来高贵风情还是让她有点介意,虽然年轻披块麻袋也好看。王经理看似轻描淡写的举动让她的心嗖地刮过小风。

    不过男人的话都是母猪上树,信不得。女主故作镇静说:“也行,要不我先给您点预付款?”

    王经理由哈哈起来:“你这傻丫头,商业社会讲规则讲诚信嘛。”

    陈有福也叫她过傻丫头,如今王经理也叫她傻丫头,好像致礼也说她傻,致礼叫她傻娘们。致礼称呼她傻,她可以呲出大牙咬他一口,别的男人面前,一定要装傻。

    誓将装傻进行到底的乔麦,不知道王经理葫芦里还要倒出什么话。

    此时有人敲门,一位年轻的四眼职员来汇报工作,四眼看了沙发上的绿罗裙,欲言又止。

    乔麦很识趣的站起来告辞。

    她在心里感谢这个四眼男,他是解围的大救星,他孺弱的小身板是《真实的谎言里》的施瓦辛格。上帝啊,如果他是光棍,请赐他绿罗裙红酥手一杯黄藤酒外加俩猪蹄子。

    3

    她恢复了往日机关职员碌碌无为的平静。

    乔麦两晚散步,都路过灯光球场,不见男邻居。有一晚回来后走过男邻居家门口,耳朵不由自主的转到门边。

    王琴的声音尖厉的划了一下:“我连自己的事都做不了主了吗?”

    噼里啪啦咣当,里面的木门震了一下,带着防盗门也响了下,一定有什么东西扔过来,仿佛是扔给门外偷听的女人的,乔麦吓得拔腿上楼。

    回到家她心里带着幸灾乐祸:对付讲理男人的最好办法是娶个不讲理的老婆,理于是摔个大马趴。娶了王琴,令陈有福满腹人生哲理无处讲。

    乔麦突然觉得自己很坏,她怎么这样贬排自己信赖的男邻居。

    陈家正在上演一出十字路口往左走往右走的大戏。

    轰轰烈烈的下岗运动来了。职工同意解除国企劳动关系的,按工龄支付一笔补偿款,这叫买断。买断过后,才是真下岗,不享受补偿款。因此很多人打小算盘,害怕下岗鸡飞蛋打,不如签字买断。

    王琴的算盘理直气壮打着。

    上次借着优雅女士的沙龙,十套塑身衣全部出手,不但赚得一桶金,直销级别晋升一个档,钻石级别里那辆粉红色小车四个轮子,似乎摇着四只粉色小手在招呼她。经常值夜班的工作已经是鸡肋,买断拿到的补偿款用来增加生意投入,滚雪球的赚。形势大好,她毅然在买断意向书上签下未来商业奇才的名字:王琴!

    王琴握着自己人生的方向盘碾过陈有福。陈有福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要拯救失控司机的灵魂。

    他连着两晚做老婆的思想工作,这是他们结婚后耗费唾沫星子最多的时刻,他以自己多年在机关在领导身边的经验告诉老婆:别冲动,国企是国家经济命脉,在这里混着旱涝保收,外面的世界不好混,有一天后悔都找不着坟哭。

    唇枪舌剑仿佛商业谈判,一场冷空气始终环绕着双方。

    冷到一个点,她把茶几上一个果盘扔出去,那些脸蛋红红的红富士噼里啪啦滚到木门上。此时门外偷听的女邻居,逃之夭夭。

    4

    王琴已经在意向书上签字时,到陈有福的单位,还在运动的前戏阶段。

    这个前戏里,有一项是清理外雇工行动。那些还没到退休年龄却长期闲赋在家的,回来顶替一部分外雇岗位。比如老孙,尽管李经理很不爽见到他,他也很不爽见到李经理,但政策来了,两个人还是要经常见面。

    老孙说:“猫一阵狗一阵的,没个长性。”

    他家的黑狗,最近等不来那只胖黄猫,趴在草坪里郁郁寡欢。人要失业,动物玩失恋。

    小马说:“公司再不贴钱的话,食堂要入不敷出了,夏天来了这些穷鬼们饭量大了,真是违背苦夏的自然规律。”

    小马后来又说:“篷布厂最近没单子了,机器都闲的蛋疼,老娘们没事就嚼舌根子,她们是闲的哪里疼?奶疼啊。”

    熊二说:“有人来给我做思想工作,说看门的活是公司的防火墙,重要岗位可能要那些在家的职工老头子们来顶替,屁,不就是看门狗吗,爱岗敬业,屁,大家都是看在钱的份上。”

    肥肥说:“才当了大半年的工人,就是坐板凳腚还没热呢,除去吃喝挣了几个钱?再算算咱的五十斤花生米三十斤小米二十斤黑豆红豆十斤缸豆值多少钱?值多少钱不要紧,要紧的是带来多少健康,要是把咱们这点口粮给掐了,真是太没天理了。我想起来就一阵一阵发热……”

    熊二问:“哪里发热?脸还挺白的。”

    肥肥说:“腚眼。铜钱就那么大的口,腚眼松松紧紧出的粪不一样,姓李的那老家伙,腚眼随便露点粪就够咱庄稼肥的……”

    有一天早上的晨会,李经理无比沉痛的宣布:篷布厂决定关停。

    据说这个服务于主业的厂子,上面已经另有采购途径。

    李经理无比沉痛的说:“篷布厂运行快一年,马经理呕心沥血,在做好食堂工作的前提下尽心尽力做好篷布厂的工作,尽管篷布厂最后亏损十来万,这点钱,也算是给马经理上了一堂课,买了一次人生经验教训。”

    一粒米惊得快要从米缸里跳出来。

    一个小小的车间,能有多少资产,居然毫无理由的亏这么多钱?财会专业出身的乔麦在流放篷布厂的那些日子,多少了解一些内幕。李经理如此轻描淡写的袒护小马,用十万块买年轻人的经验,此事大有蹊跷。

    是不是他也分一杯羹?

    她的手指按在电话的键上。像小时候大人做好了馍,小孩子蘸了红颜料,在馍上点着红点,有点兴奋和害怕。兴奋是大人终于给小孩子机会,害怕是红点点歪了或者馍被压扁了。

    报仇的机会来了。她要给王经理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