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男邻居 > 第42章 整死你!
    1

    我们总要穿上衣服,去生存。

    生存就是一粒米一粒米的捡拾,有时候捡着捡着,自己也成了米粒,在浩瀚无恙的米缸里,你的那粒米,或许阴错阳差被偷走了。

    是为命运。

    草坪里猫狗在追逐嬉闹,老孙家的黑狗和黄猫经过短暂的暧昧期,终于名正言顺的跨界恋爱。

    每一场恋爱之初都是疯狂的游戏。

    每一场运动来临之时,也是疯狂的游戏。这个游戏的规则都是舆论造势宣传先行。

    电视上总理在说勇闯地雷阵。李经理也连说五天的下岗话题。

    无论真下还是假下,风雨欲来风满楼,人心已经惶惶。连周六都取消休息,机关人员要来上班了。

    乔麦从她的男邻居那里打探的情报是,庞大老国企,裁员是肯定的,但不会强制执行,肯定会采取胡萝卜加大棒的政策,甚至胡萝卜会比较多。他让小乔不必担心,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运动运动,有益领导健康。

    本职工作?乔麦都不知道自己的本职是干什么的。

    “我就是游击队员。”乔麦揶揄道。

    “一个单位好比一辆火车,领导是火车头,一线工人是车轮,机关职员是助燃的动力,火车行使的时候,还需要铁道游击队员做风景,所以,你不可或缺。”陈有福如是说。

    乔麦问:“你是火车的哪个部分?”

    “我是打杂的,给火车的零件除除锈打打油,这活,没什么技术含量。”

    每一天开晨会,乔麦隐藏在队伍里,就像一粒米隐藏在米缸里。她真希望长此以往,哪怕生了虫发了霉,自己就是一粒永不被发现的米。

    但是有一天早上,李经理还是点了她的名字。

    她的名字是和一帮机关人员的名字一起点的,被点名的同志们将挂靠在公司基层队里,但其他人都是办公室主任级别的,不过是名义的挂靠,小乔挂在小马领导的篷布厂里,她需要一三五在机关工作,二四六在篷布厂下基层。

    小马的篷布厂并不大,不过是车间级别,但是李经理将其命名为厂,大约要显示他的疆域辽阔,诸侯很多吧。他喜欢称那些基层队长为经理,于是在这个公司,一块砖头砸过去,砸中十人有九个脑袋贴着经理的名称。

    篷布厂今年新添了一些女性成员,就是被李经理允许当随军家属的娘们。

    李经理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和无缘无故的恨,家属们轻易被招工,一举两得皆大欢喜。

    裁剪,缝纫机窝边,砸扣眼,一块篷布的出炉基本上是这些工序,但篷布巨大厚重,专业的缝纫机发动起来,马达声声,绿色的尘埃弥漫,篷布厂的工人干着又脏又累的活。

    小乔就这样被体面的下放了。

    她心如明镜,李经理对她久久不去陪睡已经失去了耐心,以下放的名义整她。

    蝙蝠长相丑陋怎么可能是福气,致礼乌鸦嘴说的厄运,终于挡不住的来了。

    2

    一三五,乔麦穿着体面恰当的衣服,俨然是办公室的白领。

    二四六,她穿着体面恰当的衣服来上班,然后换上橙色的肥大的工服,戴上白色的帽子,俨然是劳动光荣的蓝领。

    每天早上,她试着给自己化一点淡妆。蓝色眼影,红色嘴唇。致礼在家时会说她吃了死孩子肉,或者会说她的嘴唇像红腚眼。吃死孩子肉的和红腚眼没有去亲致礼的脸,以往口红式的打情骂俏忽然熄火。

    她心里有点悲壮,像个赴刑场的女烈士。

    天热了,一三五她穿各种长裙子。美好的三围突出裙子的重围,吸引着那些男人们的目光。

    淹没在文山会海中的陈有福仿佛是个少年,他的眼神在全局,却从未忽略那份别具一格的美。

    他从来觉得,女人身材美的极致从来不是一味的瘦不是麻杆,远在天边是梦露般的丰乳肥臀,近在眼前是小乔般的丰乳肥臀。

    二四六她穿裤子。她已经很快学会了踩笨重的缝纫机,即使穿了工服,一天几身臭汗下来,也令劳动妇女颜面受损。车间里没法洗澡,她在下班之前换上自己衣裤之前,总是大体的擦一遍身体,以使自己坐车回家途中保持一点尊严。

    最初,小马抱歉地说:“小乔妹妹,对不住了,抗旨不尊掉脑袋啊。”

    乔麦说:“切,你那脑袋谁要啊,没什么大不了的,正好减减肥。”

    后来,小马就从一个憨态可掬的食堂管理员恢复到一个篷布厂领导应该有的威严,他有时候会背着手巡查一番,对每个人都不苟言笑。

    诚然如此,乔麦在最初悲壮的英雄气概过后,越来越讨厌二四六了。

    篷布做好后砸扣子的环节,工人们总是把篷布拖到室外去,像拖死狗一样。在室外的水泥地上,大太阳肆无忌惮的照着,身着工衣的女人们手拿工具蹲在地上,叮叮当当,挥汗如雨。

    空地对面就是公司的主路,有人看见小乔的脸会无比诧异,机关里的美人怎会下了苦力?是不是犯什么错误了?

    每每这时,她那被蓝色眼影红色嘴唇烘托出的自信正在一点点蚕食,觉得毫无尊严,劳动光荣这句话对她来说,是屁话一句。

    而那些随军家属们,都在为多砸块篷布得到的收入感到满足,境由心造,她做不到。

    夜晚她一个人出去散步,忽然就有失恋的感觉。

    她也会走过灯光球场,悄悄的看陈有福打球,又很快的离开。昼长夜短,她不愿意和他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听他说什么。

    说什么也是屁话,反正不能改变她的处境。

    3

    生理期。

    地狱般的一天。她的身体是一眼泉,汩汩流出的是血,仿佛被抽干一样,精神极度倦怠。还好,最痛苦的一天是白领日。第二天遭遇蓝领日,她的量依旧多的像在凶杀现场,她要愁死了。

    回家后家里冷锅冷碗,致礼没有做饭,哪怕熬点粥。乔麦一直有喝粥的习惯。致礼上午去公司去开减员增效动员大会了,每一场运动就像一场性爱,前戏很长。真的进入状态,往往很短。

    一下午昏睡的致礼提议出去吃。

    外面鲍鱼海参这时候都没有吸引力,乔麦就想喝一碗热粥。

    “出去吃什么?”乔麦问。

    “随便。”

    “最讨厌你说随便,你吃大便吧。”

    大姨妈的到来让女人火气很大。女人在生理期都有变成泼妇的潜质。

    “吃你吃你。”说着,致礼就过来对着乔麦做啃咬状。

    晚饭当然没有吃大便而是喝上粥。

    培养一个曾经被宠坏的男人照顾女人,这女人是另一个母亲,母亲需要慢火熬粥,但乔麦有时候忍不住自己的急性子。

    致礼蜷缩在沙发上看电视,乔麦凑过去,猫一样依偎着在他身边。致礼拿着遥控器不停的换台,并没有像以往那样搂着自己的老婆。

    “开会怎样?”

    “没怎样。”

    “没怎样是什么样?”

    “就这样。”

    乔麦断定致礼有心事,但她撬不开他的嘴。

    乔麦转了话题:“现在是夏天还是冬天?”

    “夏天。”

    “你为什么像严冬一样寒冷?”

    致礼说:“我跟你一样,每月一次。”

    “噢,你大姨夫来了,我大姨妈也来,正好凑一对。”

    致礼这没心没肺的,一定藏着小心事。

    4

    蓝领日。

    痛经是一场暗无天日的革命。

    一起干活的嫂子说:“多生几个娃就好了。”

    生娃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近渴是乔麦很想偷懒,但鸡鸭多的地方粪多,都是女人的地方事多,懒偷不得。

    重要的是,车间主任宣布,今天上午李经理要来视察了。

    李经理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十点半,看来机关的各项事务都已处理妥当。

    这边篷布的缝纫工作已经完成,进入砸扣眼的收尾阶段,一众娘们蹲在地上,撅着大腚干活。再加上大腚的女人拿着锤子扣环叮叮当当,简直是一幅奴隶社会的劳作图。

    当然,李经理下基层巡查,总是带着陈有福。

    她对李经理已经没什么害怕了,她成了光脚的,怕什么呢?不就是没和你这大面板子睡觉才沦落到如此地步吗?

    只是她眼角的余光瞥到男邻居,忽然感觉到难为情。

    就这几个人,乔麦做不成米缸里的米。李经理假装关切的问:“小乔同志下基层还习惯吧?”

    习惯你个头!乔麦心里想。但是她嘴上说:“还行。”

    疼痛或者说对自身工作的厌恶,让她不愿意多说一个字。

    “能上能下能屈能伸是一个优秀机关人员必备的素质。小乔同志最近挂靠基层,有些进步了,回头把你的体验写成文字,抄在公司黑板报上,激励大家讲效率比奉献。”

    “好。”乔麦答应着,她的肚子忽然一阵疼,砸扣眼的手一阵发麻。

    李经理指着地面对小马说:“马经理,是不是想个办法砸扣眼,这样下去水泥地都砸坏了,又要花钱修整地面。很不节约成本。”

    地面的确被砸出很多小坑。

    小马小眼滴溜一转:“李经理提醒的对,小马工作失职。马上改。那谁,这里不是有块不用的铁板吗,大家把篷布放在铁板上砸。”

    锤子敲打在铁板上瞬间超过鸣蝉呱噪。这声音缩短了李经理的巡查时间。他的大面板子一转,要去下一站视察去了。

    她眼底的空地走过李经理的大脚。李经理身上的味道她有些熟悉。闻香识女人,逐臭识男人。

    她眼底的空地走过陈有福的脚,大约四十二码的鞋子。她看清了网眼皮鞋里透出的白色袜子。

    世界在她眼底闪过,与她无关。有关的是,她小腹的难受。

    5

    小马说:“小乔,你怎么有气无力的,领导刚表扬了你,你就松懈了?”

    乔麦说:“马经理,你不觉得放在铁板上砸扣眼,会震聋人的耳朵吗?”

    “别人都没说什么怎么就你事多,李经理都看到地面上你们砸出的坑了,耳朵聋了也要往铁板上砸!”

    小马说最后一个字时,是重重砸下来的。李经理指出他的工作失误,让他诚惶诚恐。

    小乔在机关做红人时代和现在被流放时代,小马的AB面就显出来了。小马的颐指气使惹出乔麦的无名火,她压了压,火苗低了。

    砸完一块篷布去拿另一块,乔麦把锤子往地上一扔,锤子在水泥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小马的声音提高了八度:“你耍什么小姐脾气,不愿意干就回去,把锤子摔断了你陪!”

    乔麦抬起头,看见小马的五官严重的挤在一起,她厌恶这张脸,这张见风使舵的脸,她的体内有个彪悍的大姨妈坐镇,这姨妈会让一只温顺的小绵羊变成发怒的母狼,每个毛孔都抖擞起来,准备迎接战斗。

    “你家锤子这么脆啊?纸糊的吗?纸糊的锤子多少钱一把?比十五块一斤的豆角贵吗?”

    十五块钱的豆角,这句话一下子戳到小马的心窝子上,李经理正走在视察的路上,不知道他听见没。

    “你别胡扯淡啊,锤子是锤子豆角是豆角,锤子再硬经不住你使劲扔,公家东西你都不知道爱护,以后这车间的机器你是不是也准备弄坏啊?”

    “正有此意!哪天篷布机坏了,你赖我也没用,我就是把我工资全扣了,也不够一台机器钱。所以,从现在起就整天护着你的机器,当心有人搞破坏。”

    “既然你的思想觉悟这么低,我就报告李经理,我这小庙盛不下你,让他重新安排你。”

    “你这哈巴狗,不就靠整天在领导门前摇尾巴混日子吗。我等着你打报告去,大不了我不干了。”

    乔麦本想把我说成老娘,心想便宜了那小子,干嘛要老,干嘛要给人当娘,干嘛要这讨厌的儿子呢。

    小马脖子后的肉跳了三跳:“你候着,还反了你不成。”

    他扔下这句话走了。食堂快到开饭点,他是大忙人。

    乔麦把满腔怒火发泄到锤子上,她狠命的在铁板上敲打着扣眼。

    世界在她眼前褪去了,在发疯的噪音里,她看见一个无可奈何的自己,在屈从一种他妈的权力的东西。卑贱的工作,可怜的薪水,极度厌倦的地方,却逃离不开,她受着命运的摆布却只有无可奈何的屈从屈从,他妈的怎么活成这样子!

    泪水迷蒙了双眼。一起合作的嫂子在劝她别生气,嫂子怎么知道,乔麦是在生自己气。

    借着这个引子,她又一次痛苦的否定了自己,小人物的蚂蚁一样不能自主的命运啊,无法超越为生计而苟活的悲哀,一个当年有理想有抱负的女子,现在随波逐流的命运里不能自拔。一年又一年的青春落花流水而去,她痛苦的发现那些梦想依旧顽固的开着,罂粟一样艳美而邪恶的诱惑着她,使她在卑贱的世俗里平庸的活着却又不甘平庸,在无可奈何的矛盾里仍然有痛。世界是怎样一个怪圈啊,绕来绕去她却找不到出口…

    不远处的一个工地上,李经理和陈有福都不约而同的听见了锤子敲打铁板发出的巨响,像倾盆的大雨,要穿透顽石。

    篷布砸完了扣子,眼泪似乎流完了,暴风雨过去,乔麦恢复了常态。

    身体内的大姨妈让她圆满的扮演了一回彪悍的泼妇,那泼妇发完疯,她整个人都蔫蔫的。反倒郁闷随着满身的汗发出来,肚子不疼了,大姨妈的脾气理顺了。

    一天里,她把所有发生过的细节反刍重新设计编排,上演一出更淋漓尽致的复仇大戏。甚至,这个戏上演的时候,台下坐着最大的看:李经理!

    她要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