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致礼和乔麦去商场看空调,存折上的钱不够,没买,还生了一肚子气回来。因为致礼最后诚心补救,乔麦心大,也就不记仇。
两人在风里往回走的时候,一场大雨也来了,虽然小区门口到婆婆家不过几分钟时间,斜风急雨,两人还是淋了浑身透。
两只落汤鸡到了家,分别冲了澡,乔麦穿了一件红裙子出来,头发湿漉漉的,很是动人。致礼因为没带衣服,婆婆一边埋怨儿媳妇失职,一边翻箱倒柜找致礼以前的衣服。
结婚后,致礼就把能穿的衣服带到新家,不能穿的衣服放在娘家。婆婆扒拉出几件致礼学生时代的校服出来,致礼穿上,又短又小,又红又专的,很是可笑,致礼把衣服脱下来,表示光着腚也不穿当年化纤的校服。
婆婆又跟变戏一样,拿出一套崭新的马褂来,致礼问谁的新衣,婆婆不答,儿子穿上后,空荡荡的风穿膛而过。看起来犹如五四青年来了。
致礼的头发贴在头皮上,犹如狗皮膏药,他昂首挺胸,不苟言笑,一副老派青年的样子。乔麦又忍不住笑了。
婆婆瞪了她一眼:有那么好笑吗,你爸的衣服,致礼穿着多好看啊。
两人都有些吃惊。人死了,不是都把生前用过的衣物都烧掉吗?怎么家里还藏着老爷子的东西。
原来致礼爹活着的爱打太极拳,单位搞太极演出比赛,发了套衣服。新衣服到手还来得急穿,人就走了。葬礼后婆婆把丈夫的衣服鞋子烧了,唯一留下来的,是这套衣服。压箱底十几年,在致礼被雨淋透的这一天拿出来,给儿子穿上。
婆婆看着儿子,眨着眼说:跟你爹一个熊样。就差戴副眼镜了。
致礼是想脱下来的,但又怕妈妈伤心,只好穿着老爹生前的衣服,在家里晃。
乔麦感觉那不是她的新婚丈夫,好像另一个阴魂。
2
夜里两人回屋,致礼要去抱乔麦,乔麦想躲,小房间无处可逃,被致礼逮到怀里。乔麦说:赶紧脱衣服脱衣服。
好像公爹穿越回来抱她一样,她感觉很不好。
外面大雨哗哗下,这样的夜晚,单身狗适合相思写诗,。进了婚姻围城的,当然不能闲着,致礼以为老婆着急的勾引,立马把一身马褂脱了扔了,人赤条条扑上来,两条鱼在床上缠绵。
婆婆家也住在当年分的福利房里,五六十个平米,房间紧凑不隔音。乔麦提醒致礼,现在不可以实战,你妈耳朵可好使呢。
致礼答应着,但是越靠近身体越不答应。
杏是新婚枝头的果子,年轻火热新鲜,每天都要尝一颗才过瘾。
乔麦忘了给致礼带换洗的衣服,包里却备好套套。她不想两人无障碍赛后,早早的有孩子。
可还是疏忽了,乔麦的随身包放在厅沙发上了。
眼见致礼顶着消火栓,反而需要十万火急给他灭火,乔麦只好裹了浴巾,从小屋里悄悄溜出来,她要到厅拿自己的包。
出了小屋的门,果然家里一片黑暗,只听窗外的雨像战场的马蹄声,哒哒靠近。
怕开灯惊动了另一间卧室的婆婆,乔麦索性摸着黑,顺着沙发找包。
就在沙发拐角处那个小柜子上。
铁道游击队员乔麦,黑暗里匍匐着前进。很快到了沙发的拐角处。
她摸索着,摸到一双脚丫子。她啊了一嗓子,魂飞魄散,以为是个死尸的脚。
有人在黑暗中发出声音:谁啊,半夜不睡觉……
不用开灯,就听是婆婆的声音。
天哪,婆婆居然在厅里。那脚的位置,她就躺在沙发上。
厅跟两人睡的小屋一墙之隔,耳朵超级好使的婆婆,把两人缠绵中的情话肯定听了个清清楚楚。
乔麦只好开了灯,无比尴尬。
果然,婆婆躺在沙发上。穿着件肥大的人造棉睡衣。
而乔麦只裹了块小浴巾。
婆婆:大半夜出来摸我脚干嘛。
乔麦:妈,我找包。你怎么在沙发上睡啊。
婆婆:我肩周炎犯了,半截膀子快掉下来,沙发睡着舒服。
乔麦知道婆婆有肩周炎,当年拉扯四个孩子,遭了老鼻子罪。但睡沙发能治肩周炎吗?
婆婆这时候哎啊哎呀叫起来,反复乔麦的到来,她的膀子更疼了。
乔麦说:妈,我扶你到床上睡吧。
婆婆说:也行,小乔啊,你给我揉吧揉吧,我快不行了。
乔麦:妈,我先去换件衣服。
回了小屋,乔麦迅速换好那件大红连衣裙,对子弹依旧在膛的致礼低声说:兄弟,挺住,一会儿来救你。
致礼说:快挺不住了。
然后抓了老婆的手欲耍流氓。
乔麦骂了句:滚。
麻溜的滚出了小屋,去救沙发上半截膀子要掉下来的婆婆。
婆婆在儿媳妇的搀扶之下,顺利回屋。
躺在床上,看着婆婆脸上痛苦的表情,乔麦不忍离去,给婆婆按摩了半天。按摩背后的时候,婆婆说,最近膀子老疼,洗澡都没法搓后背。果然,乔麦在婆婆的后背搓出了几个小炸弹。
她心里有点那个。
转而一想,要是和致礼打架,往他嘴里放几个炸弹,品牌为:婆婆牌!把致礼炸个人仰马翻。
这样想着,她阿Q般的心里明朗起来。
给婆婆按摩了半天,估计致礼那边已经挺不住也熄了火。她自己也没了兴致。
乔麦问婆婆好些了没有。
婆婆说:小乔啊,你今晚就跟我睡一个床吧,我怕睡着睡着,半截膀子动不了怎么办。实在不行,也有个人叫救护车啊。
这个理由,让乔麦无法拒绝。她深知自己那点不痛不痒的按摩,起不了什么。真怕婆婆有个闪失。
而自己和致礼那点事,来日方长嘛。
她穿着衣服和婆婆一个床睡觉。这么大人了,跟自己亲娘睡一个床还抗议要民主自由,跟婆婆同床共枕,心里还是有点别扭的。
乔麦真是太粗心,以为夜里还是跟在家一样裸睡在致礼身边,连睡衣也不带。如今睡在婆婆大人身边,肯定不敢裸睡,只好穿着连衣裙当了睡裙,且身子也靠近床边。
婆媳之间,隔着深深的马里亚纳海沟。
婆媳说了很多夜话。
多半是婆婆说,她睡觉轻,跟抖口袋一样,把致礼小时候的事抖了一床。
起初乔麦觉得婆婆嘴里说出来的那个致礼真是可爱。那时候他们还在农村,婆婆在地里干活,把致礼放在田间地头,致礼还不会走路,见到身边走过的人,伸出小手求爱的抱抱,但是大家都很忙,谁也没空哄孩子,致礼只好一个人玩。小致礼拉了屎,就捏着自己的屎玩……
乔麦在黑暗中笑了。心里又忧伤起来。
她婆婆她自己母亲这一辈的女性,她们的年轻从来不曾绽放芳华,又尝遍了多少辛苦才老去?
老去,也是一身病痛。
她就在婆婆的絮絮叨叨里,不知什么时候睡去了。
3
第二天早上,她醒来,婆婆已经起床了。
致礼还在小房间里睡的热火朝天,不知道昨晚他怎么渡过了使枪哑火的难关?
昨晚她好像听婆婆说,今天致礼的大姐二姐要过来吃饭,还说要包饺子。
乔麦睡眼惺忪走到厅,婆婆不在厅里。她开了屋门,走出去。
婆婆家住一楼,院子南墙边盖了小房,小房顶上,婆婆用好多泡沫箱种了韭菜。乔麦看见婆婆爬到房顶上,拿着小镰刀,熟练自如的割韭菜。
婆婆割韭菜的动作,就像六月麦收,在麦地里轻松自如割麦子,哪像昨晚半个膀子要掉下来的样子?
她这么快就好了?
她忽然明白了,婆婆说致礼瘦了,潜台词是被新婚的老婆吸了精血去。她为了儿子,真是煞费苦心啊。
乔麦觉得,新婚的她对自己的婆婆,还像读一本书一样,未知的内容丰富多彩又波澜诡异。
这个早上,沉睡中的致礼,嘴里被乔麦塞了昨晚的婆婆牌炸弹,他闭着眼不耐烦的说:什么啊,咸不啦叽苦不啦叽的……
乔麦说:仙丹。
4
粉红色的夏日似乎风平浪静。早上六点五十出门遇见陈有福,一天的生活似乎才算开始。
李经理照例在早上折腾员工跑步训话,只是乔麦不再被点名,年轻的她在人群中像一棵伪装的植物,通体透着暂时安全的绿色。
乔麦摸着腰上的肉偶尔怀念她在贫农厅的生活。她牢记一句话:胖姑娘是没有夏天的。她在努力克制自己吃的欲望。
日子就在致礼的出海又回来中周而复始。
第二次出海回来,致礼的海费补贴加上工资,终于攒够了空调的钱。他们的小家喜气洋洋的添了新成员。
新成员是来帮忙打酷热这个大老虎的。
乔麦看着致礼的侧脸,有时候觉得也挺帅,有时候觉得日子也蛮幸福的。物质的确是那团牛粪,带给她有质感的生活。
有了空调后,致礼死活不愿意陪乔麦散步了。乔麦说:“你老婆如花似玉的,不怕被人抢走了?”
“抢吧,最好卖到非洲去。”
“要卖也得卖到美国去,找个有钱,生个混血娃,不回来了。”
两人互踢皮球,致礼手一挥:“去吧,去美国,找老头,生小杂种。”
于是乔麦就一个人出了门。
灯火低迷的夏日夜晚,她带着随身听,走过熟悉的街道,宛若一条游泳的鱼在英文经典的音乐里畅游,那些柠檬树,那些等待,那些记忆里流淌的巴比伦河,那些来之不易的诺言,现实如此抽象,浪漫昨日重来。
这世上有一种婚姻就是两人做爱,一人孤独。
她享用了这些小孤独。
有时候她路过一个灯光球场,瞟一眼就看见穿着运动短裤和背心的陈有福在打篮球,汗流浃背的陈有福不会注意到孤身走着的女邻居,女邻居则多看他几眼,貌似他膀子上还有几两肌肉。
有一天,她下班回家,还是故意不拿钥匙,按门铃要致礼来开门。
致礼对他老婆的这个习惯多次批评教育,他老婆虚心接受坚决不改。
叮咚,叮咚,门铃长长的响了两次,木门开了一道缝,透过防盗门的格栅,一张花朵的脸庞渐次露出来。
乔麦看见这张在自家的女人脸,暗暗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