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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独一无二的朋友

    谢青桑其实并不想上厕所,只是想避开老爸。她机械的伸手打开马桶盖,眼泪已经往下掉。

    她没有听到眼泪掉进水里的声音。一只手,从马桶方向的的虚空中伸出来。修长、消瘦,但关节还是比她粗大。

    僵住了,刹那间血液凝结、头皮发麻,什么都不能做。

    那只手好像也被她吓住了,呆了一秒钟,终于还是碰触她的脸,替她拭去眼泪。谢青桑感受到手上的温暖。这确定无疑,是带着人类体温。

    之后那手就消失了。直到晚上,她伸手到衣柜里拿衣服,碰到了另一只手。

    谢青桑呆住了,有那么几秒钟,一动也不能动。

    那只手也停住,过了好一会儿,忽然迎上前,紧紧握了握她的手,然后害羞般的退回去,消失了。

    谢老爸没有发现这短暂的接触。他只是焦躁不安的把鼻尖乱耸,像一只烦恼的狗。

    谢青桑冷着脸下逐令:“我要睡觉了!”

    女儿睡觉,老爸总不能陪同。谢老爸近视严重的目光凝视着谢青桑,竭力想从她这里挖出点什么。他知道绝对有不妙的事发生了,而且十有八九跟女儿有关,可是无法确证。他的心事不能给女儿看,女儿的心事他也看不见。两个人。血肉至亲的人,隔阂比猿人和火箭之间还要深。

    他颓然垂下肩,走了。

    谢青桑抱着那只手,躺进被窝里,心砰砰乱跳,嘴角却慢慢扬上去,终于变成了确定无疑的笑容。她有朋友了!一个神奇的朋友!独一无二的朋友!

    这个朋友会在那么多的门里,找到她的一扇,穿过一切阻隔,来跟她握手。她怎么这么幸运呢?

    如果谢老爸看见她此时的笑容,准会吓一跳,并断言:这是鬼迷心窍的笑容。

    每开一扇门,都可能有一只友爱的手等在那里。有时,是跟谢青桑轻轻碰一碰指尖。有时,在她手心里悄悄地划字。

    她说她的处境怎么这么悲惨啊?拜托他不要走。他一定要救救她。

    他说他是人,叫作亚明,而且也是个科学家,请她相信他会想办法。

    “科学家不是个好玩工作。”谢青桑表示。

    “是啊,我也不喜欢。”亚明赞同。

    “那你为什么要做呢?”“也许等到手头一项工作结束,我就不做了。”

    谢青桑想问他做的是什么工作、又怎么能神出鬼没,这件事解释起来太复杂,时间就不够用了。谢老爸盯谢青桑,实在盯得太紧。她实际上已经被软禁在家。

    谢青桑没想到这种年代还会出现这么荒谬的事!更没想到,这种事情真的发生,她也没什么法子对付——通信工具都无法使用,门口则上了锁!

    她觉得恐惧。这时候,她身边唯一的朋友就只有亚明而已。

    亚明主动提出帮她,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总之谢老爸就像听到火警一样火烧屁股的跑出去了。这难得的空档,亚明建议谢青桑,去找珊瑚虫。

    谢青桑也是这样想的,把老爸无比珍视的盆栽毁掉、或者藏起来,老爸去找盆栽,就没空理她了吧!

    说是这样说,可是把盆栽藏在哪儿好呢?

    谢青桑正想主意的时候,珊瑚虫发生了变化。

    就在她的眼皮底下,有几枝红头像燃尽的炭,渐渐熄灭,而在灰烬中又有新的头萌发出来。

    谢青桑目瞪口呆的看着。她从没见过生长、死亡这么迅速的植物,简直像是活的。它始终是一边死亡、一边新生吗?等到新生赶不上死亡的速度时,它是不是就完全消失了?

    门口锁响。也许是谢老爸回来了。有一双修长、消瘦的手按住谢青桑的手。

    谢青桑回头,看见一个少年。

    他比她高出整整一个头,也是个小圆脸;头发很柔软,带一点营养不良般的褐黄色,乱蓬蓬的,把脸遮得越发小;眼皮有点肿,相当孩子气,神情有些不安、举止有些笨拙。他不是什么美少年,可是,让她觉得亲切。他没有开口,她就知道:一定是亚明了。

    亚明帮她扶着珊瑚盆,在她耳边说了两个字:“快走!”

    谢青桑现在发现,这些珊瑚虫真的是活的。在亚明手下,它们像火焰一样吞吐着舌头。它们舔到的地方,世界就像冰淇淋一样融化、塌陷。谢青桑看着自己的脚。她现在连自己的脚都不确定是自己的了。

    明明还是白底香槟色花纹的球鞋,忽然变得非常破旧。那破旧的影子从谢青桑的脚上剥离出去,往上升。谢青桑抬头,看见自己的脚,带着自己的身体,跳出窗口。她耳边则听到野兽般的吼。是谢老爸扑过来,趴到窗口:“囡囡!”窗外路上有车子尖锐的刹车声。

    谢青桑这时候有点清醒过来:她好像闯下大乱子了!但她不知道怎么才能挽救。亚明拉着谢青桑:“走!”都是珊瑚虫的关系!被它舔过的世界,就朦胧变幻了。实景虚影交叠在一起。谢青桑蹑着脚尖,从窗口的老爸身边擦过。亚明手掌压制着虫头,带着谢青桑从虚实之间的夹壁间溜出去,踩着虚实之间的楼梯,奔下楼。一个小鸟般快活的人影穿过谢青桑和亚明之间,跑进房子里。

    谢青桑愕然回头:那也是她自己!

    雨中借伞相遇的女同学,跟她聊了天,成为了她的朋友,叫她喜出望外——这段经历并不属于她,却属于跑进楼里的谢青桑。

    在窗口的谢老爸,像恶龙般不断扭动着脖子,在世界里搜寻。而亚明就像个勇敢又可靠的王子,坚决地拉牢谢青桑的手,借着珊瑚虫导航,带着她在虚和实的岛屿间不断跳跃。

    谢青桑看到了坐在角落里落落寡欢的自己、看到了被同学们簇拥在中间像公主般的自己,看到自己乐不可支地向爸爸说:“同学们现在都喜欢我!”看到自己疑惑地问爸爸:“怎么他们都像假的?像NPC?”

    无论哪个片段里,都没有亚明。亚明就只存在于她身边。

    谢青桑福至心灵,扭头问亚明:“你不是这个世界的吧?是外面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