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花妖 > 第69章 小盒子的身世
    身着橘色衣衫的杨令佩一个巴掌打在鸿鹄的脸上。

    这一巴掌打得极重。

    鸿鹄白皙的面皮上登时留下一道印迹。

    鸿鹄在杨令佩身边伺候多年了,从在杨府的时候就跟在二小姐身边。从没挨过二小姐的打。这一巴掌,让她既茫然,又委屈。却不敢开口叫屈求饶。

    素日里平和淡然的杨令佩鲜少在后宫动这么大的怒气。

    内廷监的掌事秦福不明所以,连忙跪在地上。

    杨令佩的巴掌,不止是打给鸿鹄看,更是打给在场的每个人看,打给小盒子看。

    小盒子的惊慌渐渐消退,但面孔犹然是苍白的。

    他轻声道:“德妃娘娘来了。”

    杨令佩上前,拉住他的手:“星阑,跟佩姐姐走。”

    鸿鹄跪在地上哭泣道:“主子,奴婢,奴婢……”

    “谁允你这般胡闹!你就留在内廷监,挨二十板子,再回去。”

    杨令佩说着,拉着小盒子往外走。

    到门口处,她回头,冷冷地看了一眼秦福:“秦掌事,今夜的事,便到这里为止,莫要惊动了陛下。你,明白吗?”

    秦福连忙叩头道:“奴才明白。”

    杨令佩的掌心温热,她橘色的衣裳在灯火的映照下,像明亮的灯笼。

    绛云宫里。

    杨令佩将小盒子抱在怀里:“星阑,你受委屈了。都怪佩姐姐,对鸿鹄那丫头甚是宽纵,才纵得她肆意妄为,擅自做出这等事来。”

    私下里,她没有再以“佩娘”自居。

    小盒子抬头看着她。

    鸿鹄不知,小盒子也不知,杨令佩已经从朱瑁口中得知小盒子并非朱瑁之子的事了。

    傍晚的时候,杨晋进宫禀事,朱瑁留他在文德殿用晚膳,并命内侍唤了杨令佩过去。

    席间,朱瑁对杨令佩呵护有加,因她怀有身孕,特叮嘱御膳房诸人给德妃的饮食要万分精细,少油少盐。

    杨晋见女儿颇得新帝爱重,心情大好,连连举杯,叮嘱女儿务必兢兢业业以侍上,方不负陛下对杨家洪恩。

    杨令佩颔首笑应。

    杨晋走后,朱瑁与杨令佩闲话几句。

    朱瑁说:“听尚书房的祝夫子说,星阑很是聪慧,虽年岁不大,经史子集,教一遍的文章,便能背下。其文墨书法,更是皇室诸位年长的子弟所不能及。”

    杨令佩于是小心地提及星阑的身份。

    “陛下如此喜爱星阑,何不考虑,将其收为义子?”

    她在试探。

    试探朱瑁究竟有没有与那孩子相认的心。

    谁知,朱瑁看了她一眼,道:“义子?那岂不是乱了辈分?”

    杨令佩疑惑道:“陛下看重星阑,屡次言及星阑的母亲,难道他不是您的……”

    她的话,说了一半,留着体统。

    朱瑁肃然道:“令佩,星阑的母亲,乃先帝的苏嫔,与朕是故交,朕钦佩她的为人,仅此而已。你切莫听信坊间那些荒诞不经的传闻。”

    杨令佩点头。

    朱瑁说得如此诚恳、认真。

    倒是她一直以来误会了。

    从文德殿回绛云宫,四处看不见鸿鹄,问掌事太监,才知,鸿鹄带人去了内廷监。

    那丫头,险些铸成大错。

    星阑不是陛下的儿子,那么,对她便没有威胁。

    她没有忘记,一个多月前,是因星阑的相助,她才得蒙恩幸,有了腹中龙胎。

    万不可将此有利的盟友,变成敌人。

    小盒子看着杨令佩的神情,约莫猜到了大概。

    四处辗转飘零,他最是懂得察言观色。

    他似不愿多言,向杨令佩叩头,道了声:“多谢德妃娘娘今日相救。”

    遂,起身,告退。

    鸿鹄挨了打,回了绛云宫,跪在门外。

    杨令佩怅然,道:“星阑,你怎么不叫佩姐姐了?”

    小盒子苦涩地笑了笑:“佩姐姐,星阑与您,还会和从前一样。您早些歇息吧。”

    还会和从前一样吗?

    早该知道,是彼此利用的关系。

    可他还是奢望了。

    他奢望这个女子待他有几分真心。

    她将他从未央宫解救出来,知他寒,知他饥,将珍贵的字帖送予他,为他上下打点,让他得以去内廷监的狱中见周镜央。这些他都记得。他愿意投桃报李,为她在这后宫中谋取圣恩,一次次帮她接近朱瑁。他甚至想过,老皇帝和周镜央已死,不若就此罢手。与佩姐姐、朱瑁,好生在一起,岁月静好。

    可今夜,当危险又一次逼近他,他才明白,这世上没有完全的真心。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来日,当佩姐姐不再需要他。或者,来日,当朱瑁得知他做过的那些事。他还能保全自身吗?

    怕是安稳这两个字,于他而言,只是美梦罢了。

    小盒子躺在榻上,见明月从瓦间透进来。

    他想起他的亲娘,敏蓉。

    小盒子从小便与娘亲、舅父一起在京南集市生活。舅父是个小买卖人,有祖传的手艺,捏糖人。

    从他记事起,娘亲面孔总有惧色,不敢高声语,也不许他出门到热闹处见人。

    总像是在躲避什么。

    他问娘,因何不见父亲?娘亲不语,黯然神伤。

    日子过得清苦,娘亲却坚持买来笔墨纸砚,教他念书,识字。古人名篇中有言: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娘亲鼓励他,只要好好念书,来日是有盼头的。

    舅父对此,怨言不断。

    “养家糊口已经艰难,还养着两个闲人!真是晦气!”

    娘亲大多时候都不回嘴,只在舅父对小盒子冷眼相对时,才沉声骂道:“我原来在二爷跟前儿得宠的时候,金的,银的,何曾少往娘家拿。不过是躲难在此,你就这般容不得?”

    舅父讪讪的。

    娘亲自觉分担很多活计。

    恐惧,伤感,加之辛劳,娘亲郁郁成疾,小盒子五岁那年,她患了一场病,去世了。

    临终前,将所有的真相,告诉了小盒子。

    她是二皇子朱珝书房中的侍女,深得殿下宠爱。二皇子许诺,要将她抬为侧妃。可惜,一场突如其来的巫蛊之祸,将一切都打乱了。一道圣旨,二皇子阖家逐出皇籍,流放黔州。她因不是在册的妻妾,买通了差役,得以逃脱。她怀了身孕。躲到京南集市娘家兄弟处,生下孩子。

    “儿啊,当今陛下心肠何其狠毒,他刻薄寡恩,听信谗言,二殿下是他的亲生儿子,他却那般对待。儿啊,娘不甘,你,你是凤子龙孙,天家血脉。你本该名正言顺地出生,入皇室宗谱……如果,如果没有巫蛊之祸,如果不是陛下狠心,咱们娘俩……”

    “可惜,可惜你父亲不知咱们娘俩活了下来。”

    娘亲形容枯槁,泪落满襟。

    “纵使知道,怕是也无可奈何。他如今自身难保啊……也许,也许已经命丧黔州……”

    年幼的小盒子震惊不已,死死地咬着牙关。

    娘亲故去后,舅父翻脸无情,竟与舅母商议着,将他卖与人牙子。

    舅父说:“他身世复杂,留着,迟早惹祸上身。”

    无论他怎么哀求,怎么承诺日后得了功名,像孝敬生身父母般孝敬舅父,舅父就是不肯听。

    他眼睁睁地看着舅父收了人牙子的钱,头也不回。

    他在人牙子手中辗转数月。

    后来,他看到有个神秘的黑衣女子,给了人牙子一锭金子。

    当天,人牙子便带着他找到孙石匠。

    孙石匠正忧心忡忡,不知如何向周镜央交待,思量着买个孩子顶替。一见小盒子,欣喜不已,连声道:“果然有几分相像,好,好,好。”

    人牙子又收了孙石匠一笔钱,将小盒子卖给了孙石匠。

    孙石匠叮嘱了他几句,便将他送进了皇宫。

    他没有想到,他面临的,是一场净身。他从此成了淮王身边的小太监。

    周镜央长达五年的折磨打骂。

    他咬牙挺着。

    娘亲临死前的话,时刻萦绕在他的心里。他蛰伏着。等待着时机。

    原本,他是想,得到淮王的信任,借淮王之手,铲除仇人。

    可是,意外之中,他被梅川当成了苏意和之子,送到朱瑁身边。

    这一切,都是命啊。

    明月照在小盒子脸上。

    小盒子忽然听到窗户边有轻微的叩击声。

    他警醒起来:“谁?”

    “我家主子想见你。”

    “你家主子是谁?”

    “端亲王。”

    这厢,梅川一身男儿装,到了将军府,找到苻妄钦,神神秘秘道:“阿季,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她拽着他,往外走。

    不多时,到了风月楼。

    琵琶金翠羽,满楼红袖招。

    入了夜的风月楼,灯火明明,莺声燕语,好一派热闹的景象。

    苻妄钦道:“你来烟花之地做甚?”

    梅川眨眼道:“我想让你,见一个人。”

    “谁?”

    “见了你就知道。你莫要出声,速速擒住他就好。我们悄无声息地,将他带到陛下跟前儿。”

    唯有如此,方可拨云见日。

    她指的是朱珝。

    进了门,给龟公一锭金子:“本公子要找风月姑娘。”

    她熟门熟路、俨然风月老手的样子,让阿季啼笑皆非。

    龟公引着他们上楼。

    风月款款而来,向两人道了万福。

    龟公端上酒菜。

    梅川不急着说明来意。

    几盏酒下肚。

    方不慌不忙笑道:“上回姑娘唱的曲儿,在下回去之后,念念不忘。今日前来,想找那个填词的阿许,讨首贺寿曲儿,献给阿母做寿。”

    风月叹息道:“小爷,您说得不巧了,阿许已离了风月楼。”

    “离了这里?什么时候回来?”

    “他的随身之物,收拾得干干净净。听龟公讲,他要远行去了,约莫再也不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