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那两个轿夫抬着老太太到了近前。
我方才看得仔细。
那有什么轿夫,就是两个纸扎人,涂着夸张腮红的惨白脸庞,冰冷又僵硬。
轿子也是纸扎的。
灰老太太也就是那只老母耗子,其实也压根不是什么裹着小脚的老太太样貌。
只是披着一件老太太的衣服,又用了狐鼠之辈迷惑人的把戏。
才会远远看起来,是一个老太太的样貌。
当然要论活得年岁,这只老耗子还真称得上老不死。
我是因为身怀妖眼,所以能一眼看破。
要是换成普通人,就算这灰老太太凑到你近前,和你面对面坐上一晚上,也断然被看破。
“晚辈许仙,见过灰老太太。”
等纸人抬着轿子到了大树下,我便站起身双手抱拳,恭恭敬敬率先打了招呼。
灰老太太也没立马下轿,斜眼瞥了我一眼,虽披了人衣、又用了迷人眼的妖邪幻术,看着人模人样,可灰老太太一张脸还是有些似是而非、尖嘴猴腮。
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即便是瞥向我,也始终在滴溜溜转来转去。
鼠目寸光、鼠目寸光说的便是如此。
“哼!这一声晚辈,老太太我可担不起你长辈。”
“你先横插一手我与王家因果,现又抓了我那可怜孙儿,让他传讯给我,让我这老太太奔波来此见面。”
“一桩桩一件件,你真以为老太太我好欺负不成?”
话到最后,灰老太太字里行间已经带上了怒意,周身更是突兀一下平地掀起一阵妖风来。
抬着轿子的两个纸扎人,歪着脑袋嘎吱吱笑着,那笑声就像是用指甲在剐蹭黑板,又尖又细,铁丝一样往耳朵眼儿里钻。
听得人那叫一个浑身难受。
灰老太太会动怒,来一个下马威,我早有心里准备,自然也做好了准备。
我依旧保持着双手抱拳、低头弯腰的恭敬姿势,只是脚下不着痕迹以天罡七星步的路子朝前踏了出去。
同时暗暗运足体内一口罡气,等到第二步落地。
两个嘎嘎怪笑的纸扎人像是被一股无形力量震慑,瞬间停止了怪笑,漏了本相,僵硬在原地不再动弹。
灰老太太周身掀起的阵阵妖风也停歇了下来,滴溜溜转个不停的鼠目里头闪过一丝忌惮。
最好的谈判永远都是建立在双方实力对等的情况下。
若是一方实力不够,所谓谈判大概率也只是笑话而已。
第二次斗法,我算是和灰老太太勉强持平,当然这是我故意留了手。
毕竟等会还要谈判,要是闹得太难看,总归不太好。
“今日匆忙没来得及准备,晚辈只备下了瓜子、花生,一碗今年新收、新榨,已经在神坛前供了七天的香油。”
“还请灰老太太不要嫌弃,屈身落轿入座一叙。”
老鼠这种可以说啥粮食都爱吃、爱偷。
不过要说最爱吃的,还是瓜子、花生和香油这些东西。
尤其是在神坛前供奉过,用来添油点火的香油。
因为多少沾染了一些庙宇、道观里的香火功德,对于老鼠来说就更是美味。
西游记中白毛老鼠精,偷喝的正是佛祖的灯油。
我准备的香油,当然比不上佛祖的灯油。
不过也是今年新收的菜籽榨了油,拿去白龙庙做灯油,已经在神坛前供奉过的。
不出意外灰老太太听完以后,滴溜溜转个不停的鼠目,立马忍不住看向了石桌子上摆放的瓜子、花生、香油。
“瓜子、花生也是庙里头的。”
我笑着又补充了一句。
“还请老太太屈身落轿。”
“看在你小子总算还知道点敬老,今晚便先不跟你计较。”
其实这老耗子就是忍不住香油、瓜子的诱惑,已经食指大动。
不过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接下来的谈判。
随着一阵妖风掀起,灰老太太从纸扎轿子上一跃而下。
等灰老太太坐到对面石凳子上后,我方才后退两步,坐了下去。
香油已经提前倒满了杯子,灰老太太看着面前满满一杯子香油,鼻子动来动去,只不过这老耗子也没立马去喝。
活了四百多年的老耗子,论智慧只会比一般人高,不会比普通人差。
“小子,你让我那孙儿传讯约老太太我今晚见面,到底所为何事?”
“若是你执意要管我与王家因果,那休要开口。”
“我知道你小子不简单,道行颇深,还有条蛟蛇给你撑腰,可老太太我几百年也不是白活的。”
“老太太您不如先喝上一两香油润润嗓子,听小子慢慢道来。”
说着我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早已经食指大动的灰老太太,那还忍得住,从宽松的衣服里头,伸出来一只毛茸茸的灰色爪子。
人一样端起倒满香油的杯子,就往嘴边送。
喝了一口还忍不住咂了咂舌,像是嗜酒之辈喝到了甘露美酒,露出一脸享受的神情。
“这香油不错,里头香火味够浓。”
这些香油都是白龙庙里点灯、上贡用的,自然带了白龙庙的香火。
请灰老太太喝这香油,换句话来说等于将原本属于白灵素的香火,分了一点出来。
所以别看这小小一壶香油,里头起码也有几十人诚心奉上的香火愿力。
灰老太太这一类山精野怪,也许道行不低,可在南方这类山精野怪,除非有莫大机缘。
否则很难像是自古就有保家仙习俗一样的关外,得到人们香火供奉。
“老太太您喝着舒坦就好。”
“拍马屁在老太太我这没用,到底想干什么速速说。”
“否则别怪你敬老,老太太我不爱小。”
狐鼠之辈阴险狡诈,翻脸比翻书快,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我也没觉得意外,当下也不再多说废话,伸手从八卦袋里拿出法器葫芦恭恭敬敬放到了我和灰老太太中间。
看到法器葫芦,灰老太太喝油的爪子立马僵了下来,滴溜溜的鼠目眯成一条缝,冷冷盯着我。
“小子你是想威胁老太太我吗?”
“虽世人称我等为鼠辈,可我灰家没有怕死的子孙。”
“你若真敢伤了我孙儿性命,老太太跟你死磕到底。”
“灰老太太莫要动怒,小子已经查清楚您孙儿确实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伤人性命的恶事,王家那孩子虽被折磨,也性命无忧,小子自然不会伤了您孙儿。”
说完,我便抬手掐了个法诀,揭掉法器葫芦封口上的镇压烙印,拿起葫芦,葫芦口朝下轻轻一拍。
一团黑灰色雾气便飘了出来,灰老太太一伸爪子,立马将那团黑灰色雾气抓到爪子里,小心翼翼放进了口袋。
“所以小子你这又是香油、又是瓜子花生,又这般轻易放了我孙儿,到底想干什么?”
“实不相瞒灰老太太,晚辈是有些事不大明白,想跟您老打听打听。”
“谁不知晓你们灰家子孙众多,消息最为灵通。”
第一句话是目的,第二句话嘛也算实话,不过大部分还是拍马屁。
灰老太太倒是说了拍马屁没用,不过谁不喜欢被拍马屁。
我刚一说出目的,灰老太太立马放下了爪子里刚刚喝了没几口的香油,滴溜溜的鼠目再次眯成了一条缝,若有若无的盯着我。
一人一老耗子、就那么四目相对了许久。
终于灰老太太咯咯笑了起来,笑的很玩味、更透着一股子阴沉。
“小子你是想问你们龙门村的事吧?”
“老太太我知道你们龙门村最近可不太平,死了好几口子人。”
我苦笑着点了点头,最近村子里何止是不太平,简直是已经到了人畜不安、鸡犬不宁的地步。
今夜若非我彻夜值守,指不定又会闹出第五条人命来。
“还请灰老太太不吝赐教,替小子指点一二。”
“若是能保龙门村一方安宁,老太太您不也算是积了大德。”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