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经溺水死亡多日,变成子母煞的林蔷薇,做出的一切举动,全都出自于心头横死的怨念以及对腹中胎儿的牵挂羁绊。
眼下方山青兄妹已经伏法,林蔷薇心头所剩,也只有对腹中胎儿的羁绊。
终于林蔷薇还是动作极其僵硬,朝我缓缓踏出了一步。
我提到嗓子眼的心,也总算在那一刻落到了肚子里。
林蔷薇的遭遇实在让人唏嘘,我不敢想象真要刀兵相向、强行镇压,是否狠得下那份心来。
我从八卦袋里取出香炉、线香,点燃轻轻放在了林蔷薇身前。
不论林蔷薇生前为人是强势、刁蛮,亦或是蛮不讲理。
现在她只是一个母亲,岂能受不起我这三炷清香。
焚香祭拜后,我便开始着手准备替林蔷薇接阴胎。
四下寻摸一番,好在捞尸船上有一捆竹竿。
想来是平常时候马老疤用来入水打捞尸体、撑网、撒网用的。
我选了几根足够结实的大竹竿,用麻绳三两下绑了一个简易架子起来。
架子支撑底座又用铁盘完全垫了起来,这叫不接地气。
架子顶上扯上一块帆布,完全遮住天光。
腹中胎儿遭遇意外,还未出娘胎死亡,从玄门角度来说,这种胎儿上不归于天、下也不入阴曹。
想要将其接生下来,非得将孕妇吊起来,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不可。
“你若想将腹中胎儿产下,便将脖颈伸进去吧。”
我抬手指了指架子上垂下的一根绳套。
林蔷薇歪着头,瞪着一片灰白的眼睛看着我,又慢慢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
最终出于对腹中胎儿的牵挂,林蔷薇一步一步、动作极其僵硬的朝着绳套走了过去。
船板上留下了一条长长的水痕。
走到绳套下,林蔷薇也没迟疑,直接将脑袋伸了进去。
我重重叹了口气,强忍着心头一阵五味杂陈。
抬手掐了个法印,脚下罡步一踏,伸手拽着绳套另一头用力一拽。
绳套立时迅速收紧、上升,林蔷薇也没反抗,任由绳套将自己吊了起来。
随后,我取来一块干净白布铺到了林蔷薇脚下,又铺了一层鲜嫩柳条枝。
香炉、五色令旗、阴山祖印、遮天符也被一一摆到了地上。
“上祈皇天浩荡恩、下禀酆都法外情,今日阴山掌教许氏许仙,感念林氏蔷薇母子情深,为其接下阴胎。”
“日后次子若有违天道、祸害苍生,阴山掌教许氏许仙愿天诛地灭。”
念完文书、跪地叩首以后,我便恭恭敬敬双手拿起阴山祖印,重重印在了文书上。
接阴胎,其实说直白了就是将腹中还未出人生、还未经历过人情冷暖、没有善恶是非之分的胎儿灵魂接引到人世间。
正因为腹中胎儿犹如一张白纸,没有是非善恶之分,接引到人世间,若是有人引导超度还好,若是无人引导迟早会成为一方祸害。
落到心术不正的邪派人士手中,被炼化成小鬼,危害更大。
刚刚我那一番文书,便等同于是用阴山派掌教的身份,替林蔷薇腹中胎儿做了担保。
一旦这胎儿来到人世间,做出危害人间之事,我也会跟着遭殃。
抬手一掐法诀,印有阴山派祖印的文书也随之轰隆一声自燃起来。
烧成的灰烬,并未随风胡乱飘飞,而是极其不可思议的被一阵微风卷着飞上半空,直至消失在眼帘中。
焚了文书,半吊在空中的林蔷薇也随之有了反应。
已经泡到浮肿泛白、原本毫无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痛楚难忍的神色。
大量乌黑发臭的血水,也随之从林蔷薇身下流了出来。
扑通一声。
一个已经成了人形,口鼻眼耳一样不缺,却早已经死去多时的胎儿,滑落到了嫩柳条上。
我没迟疑,一个箭步上前抓起嫩柳条下的白布,三两下将死胎包了起来,又迅速贴上了一道黄符。
“林蔷薇,好好看看吧这就是你的孩子,是个男孩。”
“今夜我已立了文书,日后这孩子我会好生抚养,直至它阳寿耗尽得以重归阴曹,若是有缘,日后我也会教导这孩子行善积德、成个鬼仙。”
我将包裹在白布、嫩柳条里的死胎轻轻凑到了林蔷薇跟前。
半吊在空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林蔷薇慢慢垂下头,看着胎儿,嘴角慢慢上扬,露出了一抹笑容。
吧嗒一声。
绳套也在这时候毫无征兆的崩断开来。
林蔷薇的遗体直挺挺仰面倒在了船板上。
我一手抱着死胎,一手从八卦袋里抓出一把黄纸钱朝着正前方洒了出去。
“执念已消,安心上路吧,希望你下辈子得遇良人,莫遭劫难。”
闭上眼睛诚心替林蔷薇念了几遍玉皇经以后,我抱着死胎蹲到林蔷薇遗体旁。
“孩子看清楚,这是你的母亲,一个很普通也很伟大的母亲。”
其实这时候,若是我心怀不轨,完全可以施术蒙蔽死胎的五感六识,然后偷天换日,让它误认为我才是其母亲。
凭着胎儿对母亲的眷恋,便可以将这未出娘胎便横死的死胎,炼制成忠心耿耿以供驱策的小鬼。
这时候马老疤也抱着大白鹅从船舱里走了出来。
他看了一眼林蔷薇的遗体、又看看我怀里抱着的死胎,也是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
叹息过后,马老疤转身钻进船舱,取来一块崭新白布,轻轻盖住了林蔷薇遗体。
死胎我也放到了林蔷薇遗体身旁。
被林蔷薇怨气魇住的王城,这时候浑身一哆嗦,也瞬间清醒了过来。
“这啥玩意这是?!”
看着自己紧紧搂在怀里、沾满了血浆的草人,王城吓得一个激灵就从船板上爬起身来。
只是他刚刚爬起身,便是脚下一晃,又扑通一下跌坐在了地上。
“哎哟我去!咋脚酸手软、腰酸背痛的,跟生了五胞胎似的!”
“站都站不起来。”
我取出一道烈焰符,走到王城身旁,念了法咒沿着他头顶、双肩烧了一遍以后,他苍白的脸色这才稍稍缓过来一些。
“老王这次是我没做足准备,让你遭罪了。”
“回头你恐怕还得难受几天。”
王城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远远看着被白布盖住的林蔷薇遗体,咧嘴笑着说。
“看样子已经成了。”
“没给你们拖后腿,能帮上忙就行,都是自家兄弟说什么遭不遭罪。”
王城这话让我心头一暖,不过男人之间的兄弟感情,从来不在于言语表达。
我抬手拍了拍王城的肩头,靠着他坐了下去。
“回家咯!”
马老疤撒了一把黄纸钱,一声吆喝,敲了三下船舷,撑着船桨开始返航。
等捞尸船重新回到老龟渡靠岸以后,天边已经蒙蒙发亮。
按理来说林蔷薇的遗体上岸,应该由其亲人来接,可现在方山青兄妹已经认罪伏法。
只能由马老疤联系了县城殡仪馆,先将遗体送去殡仪馆,在联系林蔷薇其他亲属来认领遗体。
死胎并没有让殡仪馆带走,直接由我带去了马老疤家。
阴胎是接了下来,还需要连做三日法事将其度化。
回到马老疤家以后,我给写了个药方,让马老疤照方抓药,给王城去去晦气、补补阳气。
我则是让马老疤准备了一间安静屋子,抱着死胎一头扎了进去,开始做法事。
一连三天法事超度完成后,死胎交由马老疤去寻了个风水不错的地方,就埋在了黄河岸边。
林蔷薇的孩子,我给取了个名字叫林一。
一是生的最后一笔、也是死的第一笔,修行一途也讲究个得证圆满方为一。
取这个名字,也是希望它以后能得证圆满,至于为何姓林,因为在我看来,方山青不配让这孩子跟他姓。
即便林蔷薇不是被他推下水溺亡。
至此林蔷薇一事算是暂告一段落,只需要日后善加引导、管教。
“我的事算是办完了,青铜棺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那玩意是正是邪、是好是坏,实在让人琢磨不透,但有一点可以肯定。”
“不好惹。”
马老疤看着我,一字一句说的格外严肃认真。
我苦笑了一下,岂能不知道那口青铜棺椁不好惹。
下水接林蔷薇遗体当晚,王城假扮孕妇临盆惹来多少脏东西,结果那口青铜棺椁一浮出水,立马就风平浪静了。
就这一份威慑力,恐怕殷森来了,也达不到。
“不管怎么说,请了愿就得还愿,今晚准备一下先去看看吧。”
“老龟渡下游十里处,青铜棺应该就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