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和陈小海一案会不会有关系?”
张队长也立马想到了这一点,忙抬起头看着我追问。
我摇了摇头。
“不好说,也许有也许没有,现在唯一能确定的便是这片坟地里安葬的老人,都不是寿终正寝。”
“陈家湾这地方,估计还有其他我们不知道的秘密。”
“走吧,这坟地没什么好看的了,直接去陈小海家吧。”
抬起手拍了拍张队长肩头,我转身朝着路边走去,王城跟在后头,摸着下巴学着柯南的样子,一直在沉思。
张队长神色也很复杂,自从接到凯丽陈报案以后,他带队不止一次来过陈家湾。
现在看来,张队长前几次来是一点问题都没接触到。
回到路边,天色已经渐渐暗沉下来,我们也不敢耽误时间,驱车直奔陈家湾下村。
张队长带队来过好几次,自然是轻车熟路。
也就半个多小时,便到了陈小海家。
格外破旧、老式的一个农家小院,院子里只有两栋上了年月的低矮破旧土坯房。
和周围一栋栋新建的砖混小楼房,形成了格外鲜明的反差对比,简直像是两个年代的产物。
“这陈小海家貌似经济条件不是很好呀?”
我回过头随口问了一句,正忙着从后备箱往外提米、油的张队长抬起头笑了笑,给我大概说了下陈小海一家的情况。
自从陈丽被拐卖以后,陈小海家便只有他一个孩子,上面还有个爷爷陈国寿。
陈小海的父亲叫陈家桥,老实巴交,带着残疾,母亲姓吴是个哑巴,精神有点不大正常。
一家人在陈家湾确实属于贫困户中的贫困户,这些年陈家湾其他人家日子越过越好,唯独陈小海家是越过越差。
“我呸!把亲闺女卖给人贩子,日子过不起来,这叫报应。”
王城听完,忍不住攥着拳头低声骂了一句。
我笑了笑,没去接话,一开始听凯丽陈讲述幼年被父母卖给人贩子,是哥哥陈小海救了她一事时,我也愤怒。
之后冷静下来一琢磨,又觉得不大对劲。
眼下到了陈小海家门口,一看这情况,那种不对劲的感觉愈发强烈了几分。
张队长拿好米油,抬手敲了敲四处漏风、歪歪斜斜的破旧院门。
吧嗒一声。
屋子里亮起了昏暗灯光,一个顶着一个鸡窝头、头发乱糟糟脏兮兮,胡子拉碴,高高瘦瘦的中年男人小跑了出来。
中年男人穿着一件脏到包浆反光的毛衣,毛衣领口歪歪斜斜,袖口处线头耷拉着。
形象简直比流浪汉,还要凄惨几分。
“老陈,天都黑了你这也不开灯,我还以为家里没人呢?”
说着,张队长便把手里提着的米、油递了过去。
“电费贵嘛,还能看得清。”
我印象中,小时候确实经常停水停电,村里一些老人晚上早早睡觉,很大原因是舍不得开灯。
近几年别说城里,就是村里也早已经家家户户各种家用电器。
已经很少听到有人觉得几毛钱电费贵,天黑也舍不得开灯。
何况一路过来,陈家湾几个村子经济条件都不差,大多数人家都已经住上了新房子。
说完,陈国桥忙将手在脏到包浆反光的毛衣上蹭了蹭,小心翼翼去接张队长递过去的米、油。
我下意识扫了一眼,就看到陈国桥一双手布满老茧,十个指关节凸起、变形。
严重的关节劳损。
再仔细看他体型,虽然瘦,肌肉却很扎实。
这是村里老辈人成年累月,从事重体力劳动最直观的证据。
小时候村里老人常念叨懒汉、懒汉,睡茅草,大概意思就是说在村里你要是不勤劳、不肯干。
别人家冬天都能睡棉被,你只能睡茅草。
陈家桥家一眼看去,基本上也就是睡茅草的情况了。
可他严重劳损的指关节、满手老茧,消瘦却还有扎实肌肉的体态,都足以证明他长年累日从事重体力劳动。
懒汉怎么可能做到这一步?
我也是农村出生、农村长大,在村里勤劳不一定能发家致富。
但现在这年头,绝不至于让你日子越来越差,沦落到能到和村里其他人家差了一个年代。
这一发现,让我心有那种不对味的感觉又强烈了几分。
到了屋子里,大概一扫,家里比我想象中还要清贫。
唯一的电器,就是头顶上一盏不超过十瓦的昏暗钨丝灯。
连手电筒都看不到一把,开灯还是因为我们来了。
堂屋中央有个现在已经很少见的火塘,一根黑漆漆的铁链挂着一口罗锅。
陈国寿和儿媳,坐在火塘旁,见家里有人到访,忙放下手里的茅草站了起来。
“这是在做线香?现在很少有人会弄这个了。”
以前我奶奶也会动手做线香,原材料山上就有。
主要就两种,其一是茅草,修整干净作芯子,外头一层叶绿色烧起来有香味的东西,是一种植物的叶子。
现在村里也很少有人做线香了,不少年轻人恐怕都不知道还有这手艺。
“晚上闲着也没事。”
“家里也没啥好招待的,张队长你们喝口热水吧。”
陈家桥端了三杯热水过来,小心翼翼放到我们脚边。
“行了老陈别忙活了,今天我们来还是为了陈小海这事。”
张队长开门见山问道,我则乘机暗中留意起陈家桥一家三口的反应。
让我万分纳闷的一幕出现了,提到陈小海时,陈家桥忙偷偷一把握住了妻子的手。
精神不大正常的陈小海母亲,眼神闪烁着恐惧。
对儿子的恐惧。
母亲怎么会恐惧儿子呢?
这里头一定有问题。
陈国寿也马上低下了头,眼眶瞬间泛了红。
“小海他半年前就出去打工了,我们也联系不上,张队长你要不嫌麻烦,可以自己去找找,好像是去了南方。”
一番回答天衣无缝,为何我会说天衣无缝。
因为直觉告诉我,陈家桥在撒谎。
张队长眉头明显一皱,显然陈家桥的回答,还是一如既往。
合上记录本,张队长还想要进一步追问,被我一个眼神挡了回去。
“陈丽小时候被你们卖给人贩子了对吧?”
我眯起眼睛死死盯着陈家桥,提到陈丽,反应最激动的不是陈家桥,而是陈小海精神不大正常的母亲。
她突然昂起头,瞪着眼睛看着我,嘴里梦魇似的嚷嚷。
“陈丽!丽丽!丽丽在那?”
“丽丽在哪?”
一边不停追问,她还一边朝我扑过来,想要拽我手。
陈家桥忙一把将人拉了回去,紧紧抱在了怀里。
“家里穷养不起闺女,就卖了,是我做的,要抓就抓我。”
“艹!老子还想着你多少狡辩几句,这么痛苦就承认了!”
“你特么还是个人不,那可是你亲闺女!”
从来到陈小海家,就一直压着火的王城,再也忍不住蹭一下站起身,指着陈家桥破口大骂起来。
“张队长抓人,这老孙子都承认了!贩卖儿童,还是亲闺女,让丫的吃一辈子牢饭!”
张队长也站了起来,马上要动手拿人,陈家桥的反应也很奇怪,一点也不害怕,反而脸上有一种解脱。
一直没说话的陈国寿撑着膝盖,颤颤巍巍站了起来,老泪纵横挡在了儿子跟前。
“是我嫌弃陈丽是个女娃,家里还多张嘴吃饭,就联系了人贩子给娃娃卖了!”
“抓我。”
“还特么争着认罪咯,张队长甭气,全给抓回去吃牢饭!”
王城是真气昏了头,估计要不是张队长在,他真要上去动手揍人。
“老王别瞎指挥,这事过去了,陈丽现在过得挺好,因祸得福。”
“陈叔,婶子她这儿出问题,有多久了?”
我站起身拦下王城,看着陈家桥抬手指了指脑袋问了一句。
“十多年了,记不清了,你们不是要抓人吗?赶紧的!”
“陈叔您别激动,我说了这事过去了,能带我去陈小海房间看看不?”
“只要没啥问题,就确定陈小海只是失联,以后我们也不会来叨扰。”
我的擅作主张,让王城、张队长一脸不解偷偷看着我,不过处于对我的信任,他们也没多问什么。
这时候陈家桥神色明显一松、陈国寿也是如此,说不上是因为不再追究陈丽一事,还是因为要确认陈小海失联。
随后陈家桥带我们去了陈小海房间。
家里一共就两间低矮土坯房,陈小海单独住了一间。
比起陈家桥三人住的屋子,陈小海的房间好了不止一倍。
外头没多大区别,里头怎么说呢,墙上贴满了壁纸,还吊了顶,灯泡也是新款吸顶灯。
床上还垫了席梦思,床边摆着一张电脑桌,电脑不见了,只有几根线。
旁边有个书架,上面摆了十几本书,我一扫。
好家伙全是水浒传,从白话文版本到儿童插图读物,应有尽有,旁边还有几个版本的水浒传蓝光碟片。
“陈小海很喜欢水浒传?”
“嗯,他老说自己是梁山好汉。”
我笑了笑没在追问,梁山一百零八好汉,可都是龙虎伏魔井中逃出来的魔星、煞星。
“还真是畜生不如,儿子就睡席梦思、玩电脑?!过好日子,闺女就得卖了换钱。”
王城一直放不下凯丽陈被拐卖这事,忍不住又骂了起来。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这孙子才闭了嘴。
“张队,没啥问题了,能确定陈小海失联,就此结案吧。”
“许仙你……”
这次造访陈家湾,在我协助下找出了很多疑点,张队长自然不可能结案,不过在我眼神下,他立马反应过来。
“就这么办,老陈那我们走了。”
刚一离开陈小海家,王城、张队长便忍不住拉住我追问起来。
“许仙到底咋回事啊?你还一口一个陈叔叫,那老杂碎连亲闺女都卖,儿子就当宝贝养着?”
“是啊许仙,陈小海这事疑点重重,结案这不开玩笑吗?”
“陈丽不是陈家桥夫妇卖给人贩子的,是陈小海。”
这个答案其实挺匪夷所思,可这就是事实。
不出意外张队长、王城听完我这话以后,一个比一个惊愕,尤其是王城,嘴巴长大到能囫囵塞进去一个鸡蛋。
“许仙你没开玩笑吧?!凯丽陈自己都说了,是陈家桥夫妇要卖了她,陈小海在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