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鱼羹
夜色沉沉,月亮带着一圈朦胧的华光,挂在峡谷上头逼仄的天幕之间。
水流不算平缓,哗哗的声音不绝于耳,风卷着清冽的寒气掠过颊边,蔡缨只觉一阵激灵,不由地拢紧身上的皮裘。
江水在面前淌过,却黑黝黝的,看不清面目。蔡缨忽然记起上次像这般在舟上看夜色,还是幼时随父亲来巴郡的时候。当年,他们从京城出发,乘车走了将近十日才坐上大舟。蔡缨第一次出远门,万事皆好奇不已,而第一次在舟上过夜时,她一面担心着乳母故事里的鬼怪,却又一面东看西看,搅得父亲不得安宁。
如今再见到这景象,竟只剩自己一人了。蔡缨深吸口气,努力压下眼眶中涌起的酸涩。她不禁伸手向怀中,触到父亲留下的绢书,手停了停,却没有勇气拿出来。这时,指尖触到一片纸一样的东西,心中微动,蔡缨将它取了出来。
月亮在天上静静地挂着,渐渐斜向峡谷的另一侧。光照淡淡洒下,照在那纸上,只见面上白白净净,无丁点墨迹。蔡缨先前曾将它仔细查看过一番,现在再看,仍是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蔡畅在血书上吩咐蔡缨将这纸片收好,且要她出了巴郡再交给谢臻。蔡缨琢磨着父亲的话,思忖着这纸片必不是寻常之物,却也多了个心眼,将它与血书贴身藏起,从未在谢臻一行人面前展露。
自从出了蒲岭,他们挑着隐蔽的山野小道赶了两日路程,又上了大舟,谢臻对蔡缨始终以礼相待;那日在蒲岭碰面之后,二人间的交谈也不过寥寥,谢臻从未问起过与这纸片有关的事。是自己多心了么?蔡缨望着天边光照隐约的几颗寒星,有些出神。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入耳中,蔡缨一惊,不着痕迹地将纸片收回怀中,片刻,转回头去。月光不甚明朗,一人修长的轮廓勉强可辨,却是谢臻。
蔡缨怔了怔。
谢臻似乎也发现了蔡缨,走过来,片刻,道:“女君仍未歇息?”
蔡缨摇摇头,道:“来透透气。”说罢,看看他,“使君亦未歇下。”
谢臻没有说话,夜色下,表情不辨。
“往事已矣,女君多想无益。明日还须赶路,湍流多险,须养足精神。”过了会,他缓缓地低声道。
蔡缨知他一贯冷静,这话虽在理,却是说得轻巧,心中仍不由得生出些抵触的恼意。“知晓了。”她转过头去,淡淡道。
谢臻看看她,不再言语,未几,转身离开。
“濮阳王竟真的反了。”新安侯府中,窦宽将手中的信丢在案上,长叹一声。
大长公主闻言,抬起头来。她看看那文书,放下手中的汤匙,缓缓地拭拭嘴唇。旁边的侍婢见状,忙过来将她面前的汤碗撤下。
“他迟早必反,何怪乎。”大长公主淡淡道。
窦宽看向她,片刻,忽而道:“诸王怎不见动静?”
“动静?”大长公主浅笑,“如何动静?濮阳王刚反,巴郡面前就来了大司马,何人敢应?”
窦宽想了想,颔首,“今上动作甚速。只怕濮阳王太子烧死之时便已预下了今日。”说着,他一皱眉,向大长公主低声道:“我今日可听得宫中内侍说,那王太子一行人的尸骨还在廷尉署。”
“哦?”大长公主看向窦宽,满面讶异,片刻,唇边却渐渐浮起微笑。
她眼睛微微眯起,意味深长,“不想我那皇兄倒是个急性的呢。”
夜色渐深,室中明灯荧荧。
大长公主坐在妆台前,双目阖着,由着侍婢将头上饰物一一卸下。过了会,她听到侍婢轻声告退,一阵窸窣的脚步声在身后退去。
“阿万。”大长公主忽而道。
何万闻得,停下脚步,“在。”说着,走了回来。
大长公主睁开眼睛,“巴郡开战,至今可有了三日?”
何万想了想,道:“巴郡至京中,路途遥远,即便烽火传号,也是今日方得信,当有了三日。”
“果真在蜀郡与大司马当面交锋?”
“正是。”何万答道。
大长公主颔首。
“阿万。”过了会,她在镜中看着何万,面上带着疑惑,“你说,巴郡虽殷实,与中原相比,却不过弹丸之地;且朝廷备战多年,濮阳王也并非不知,此战何来胜算?”
何万一怔,思索片刻,道:“小人以为,濮阳王每年养私兵之用,皆出自盐利,如今盐利被夺,若不即刻开战,濮阳王将无力供养。是以濮阳王此举,非胜算也,乃不得已也。”
大长公主未说话,眉间沉凝。
未几,她自嘲一笑,“罢了,不去管他。”说着,看向何万,“宫中可有消息?”
何万道:“今日小人打探,皇后气色安好。”大长公主颔首,又问:“我那儿妇呢?”
何万略一犹豫,道:“还未见消息,小人只知大司马府与京兆府仍在找寻。”
大长公主沉吟,看看他,“你以为如何?“
何万道:“照当初迹象,夫人当是被劫持了去。小人曾想,若是劫持,必以为质,过些时日当有人来交涉,可……”他看看大长公主,苦笑低头,“小人愚钝。”
大长公主面上无波,淡淡问:“我记得你曾说,大司马府一直未告知甫辰?”
何万道:“似一直未曾透露,不过大司马如今到了零陵,说不定已遇见公子。”
大长公主颔首,心中却不禁想起那日新妇见舅姑时,顾昀看着馥之的神色。
心中轻叹口气,大长公主挥了挥手。
何万会意,一礼退下。夜里的一场大雨过后,早晨,天空一扫阴霾,秋高气爽,丽日青天。
侍婢端着熬好的羹汤步入西庭中,抬眼便望见馥之正坐在庭中的一截老树墩上,低头做着针线。她轻轻走过去,看到馥之手中已完成一半的纹样,笑起来,“夫人绣工甚好哩!”
馥之抬头,笑了笑。她看看侍婢手中的羹汤,问:“这是甚?”
“鱼羹。”侍婢说着,将羹汤小心地放在一旁,道:“是本地特产的小鲫鱼,对孕妇最是有益。”
馥之颔首,看看那鱼羹,只见白如牛乳,浓香入鼻,闻之不禁食欲大振。
侍婢见她吃得有味,笑起来,“夫人若喜欢,下餐仍叫庖人做来,这些鱼是督漕晨早命人到江里打的,还有许多。”
馥之讶然,正要再问,这时,忽然听得外面响起一阵说话声。望去,王瓒一身便捷的衣袍,大步走了进来。
侍婢见到他,向馥之一笑,收起食器便告礼下去了。
王瓒眼睑下的青黑似又重了少许,却无一丝倦怠的神色。“可收拾好了?”他看向馥之,略略见过礼,对她说,“午时有舟往零陵。”
“午时?”馥之闻得,一阵惊喜在心中油然而发。
王瓒将目光从她喜不自禁的脸上收回,看看天色,道:“还有一个时辰,你收拾收拾。”说完,朝外面走去。
“君侯留步。”馥之在后面唤了一声。
王瓒回过头。
只见馥之走上前来,望着他,“昨夜君侯整夜未归,不知战事可吃紧?”
王瓒一怔,目光微微扫过四周,片刻,答道:“濮阳王突袭蜀郡,正与大司马相持。”
馥之神色凝住,未几,颔首道:“如此。”
王瓒不再说话,转身离开了。
馥之来时本是孑然一身,并无多少物件可收拾。到了午时,车马来到,她很快坐到了车上。
“夫人。”准备出发时,侍婢匆匆跑出来,手里拿着一只沉甸甸的布包,放在车上。
馥之讶然,将布包打开,只见是一包荷叶包起的糗粮,还有一只陶壶。她将陶壶打开,鱼羹的浓香扑来,还冒着热气。
“督漕教婢子带上。”侍婢笑道。
馥之愣了愣,问她:“督漕何在?”
婢子想了想,道:“方才出去了,似是去了府君那处。”
馥之颔首,不禁将目光投向大街上,只见白花花的日头下,行人寥寥。这时,驭者见从人齐备了,扬鞭长叱一声,马车辚辚地走动起来。
巴蜀突发战事,虽为波及成郡,江上的舟舸却明显少了许多,岸边,只有几艘漕船停泊。
馥之从车上下来,望望四周,早有接应之人过来行礼,引着她与侍婢朝其中一艘漕船走去。
“夫人可先入舱歇息,稍后启程。”舟上的掌事对她气道。
馥之微笑一礼。待掌事走开,她看看舟上,却没有下舱里去,只与侍婢走到舟上一处阴凉的地方坐下。
她望向江面,只见江水平阔,映着天光,远处的山峦皆成一片淡青的颜色。她忽然忆起了太行山,自己离开已有月余,不知姚虔如何了。看看自己现下模样,馥之只觉这半月来的一切恍如做了一场大梦。所幸的是,她遇到了王瓒,不久之后又将见到家人,终是摆脱了。想到这些,馥之深吸口气,虽觉得仍不踏实,却已安心了许多。
“唷!好快的舟!”
忽然,身旁的侍婢发出一声惊呼。
馥之回神,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只大舟从大江那边驶来,行动甚速,将同向先行的几艘舟舸甩在了后面。舟首,一人身形高大笔挺,临风稳立。
“真俊!”侍婢用成郡土话赞叹道。
“定是兵舟改的。”一名年长的舟子看看那边,笑道。
侍婢了然。战事突临,大江上常遇见兵舟,倒不算什么稀罕之事。
眼见那兵舟要在面前经过,她正欲再仔细看,这时,漕船微微晃动,舟子撑出长竿,漕船慢慢地离岸。
侍婢正要提醒馥之坐好,却发现馥之忽然站起身来。
她双目定定地望着那大舟,未几,一下奔到船舷边上。
“甫辰!”她拢起双手朝那大舟竭力地喊,声音中满是难掩的激动。
“夫人……”侍婢一惊,忙过去,要将她拉回。
馥之却甩开她的手,双目只望着大舟,跟着它朝漕船的另一头奔去。
大舟从他们面前经过,在江上划开长长的水波,少顷,忽然停下。在众人吃惊的目光中,只见它调转方向,朝这边驶了过来。
大江边的一处船坞中,成百上千的舟骨木料横在沙地上。铁锤的敲打声和木锯的摩擦声繁忙地交汇,日头下,工匠挥汗如雨。阿泉跟在王瓒身后,看着他与成郡的郡司空讨论着舟船之事,似不知疲倦。“鸼舟灵便,乃是身轻之故。”一艘成型的舟骨前,郡司空对王瓒说,“也正是因此,鸼舟在宽阔江面上可穿行自如,可到了成郡山川激流之中,便有倾覆之险。”
王瓒看着面前的舟骨,没有说话。
昨夜,一小队成郡水军乘着鸼舟,入峡谷中试行,不料,到了一段激流之处,鸼舟竟险些翻覆。
为此事,王瓒一夜未睡,连夜请郡司空与一众造舟工匠前往商讨应对。
“司空之意,须改成这般?”他向郡司空问道。
郡司空颔首,“正是。”说着,他拍拍那木料,自信满满,“我等已试过,如这般将舟骨加厚,鸼舟可平稳过湍流水漩。”
王瓒沉吟许久,向郡司空道:“三百鸼舟,须多久改造得?”司空吃了一惊。
王瓒看着他,毫无玩笑之意。
“小臣即便召集郡中所有工匠民夫,亦是艰难,须派援手。”郡司空思索了一会,对王瓒道。
“可也。”王瓒即答道,“每舟十五军士,皆听司空调遣。”
郡司空见他答得爽利,将心一横,道:“五日。”
“善。”王瓒唇角微弯。
二人议定,又谈了一会,王瓒终于转身走开。阿泉见状,忙将水囊递上。
王瓒接过水囊,只觉嗓子干得要冒火,仰头便咕咕灌下。
阿泉在一旁看着他,面色微哂。
“有话便讲。”王瓒饮饱了水,扫他一眼。阿泉笑笑,见他脸色平和,低声道:“现下人也走了,公子不若回府……”
话未说完,手中忽然塞来一个水囊。
“胡说甚。”王瓒横阿泉一眼,扬头走开。
离开河滩回到大路旁,王瓒正要上马,忽然见一名家人赶了来。
“君侯,”他气喘吁吁,向王瓒一礼,“武威侯已至府上,正寻君侯。”
王瓒的手停在车沿上。
阿泉讶然,看向王瓒,只见他看着那家人,目光微微定住。
青云骢扬起四蹄,一路飞驰向城中。
到了宅前,只见这里已经停着一辆车,正是午时他遣去送馥之的,侍婢从人皆隔着几丈站着。
看到王瓒归来,众从人面上皆露出释然的神色,忙纷纷行礼,“督漕。”
王瓒的目光却落在那车后一人的身上。他站在那里,手中扶着帘子,似正与车中人低语。
闻得众人的声音,顾昀抬起头来,看到王瓒,面上露出笑意。
“仲珩。”他道,声音朗朗。说着,伸手向车中,眉间的神色在垂眸间添上一抹柔和,低声说了句什么。
王瓒看向那车中,片刻,只见馥之搭着顾昀的手,小心地下来。
她看向王瓒,眼圈红红的,泪痕犹新,唇边的笑意却一直染到了眼睛里。“君侯。”她带着感激,向王瓒深深一礼。
王瓒看看她,略一颔首。
馥之起身,未几,却又看向顾昀,笑容映在日光下,满是灿烂。
王瓒将目光从二人紧紧相握的手上收回,看向顾昀,略一颔首,走过去。
“何时到的?”他问。
“就在方才。”顾昀微笑道。
他看着王瓒,面色敛正,忽而放开馥之,向他郑重一揖,“仲珩救得吾妇,昀铭记在心。”
王瓒愣了愣。
“说甚酸话。”他满脸不自然,不耐地扫他一眼,声音生硬。说着,却转过头去,“阿泉。”
“公子。”阿泉过来一礼。
“去唤庖厨备膳。”王瓒吩咐道。
顾昀素知他性格,看向馥之,带着几分无奈。“走吧。”他笑笑,执起馥之的手,跟着王瓒朝宅中走去。
“我昨日去零陵见大司马,方得知内人之事。情急之下,正好收到仲珩致书,便匆匆赶来。”堂上,顾昀对王瓒道,神色间仍风尘仆仆。
王瓒颔首,目光微抬。馥之坐在顾昀身旁,双颊微红,面上的笑容里满是多日不曾有过的舒畅。
“我得以遇到夫人亦是巧合。”王瓒淡淡道。他看向顾昀,却将话头一转,“甫辰自零陵而来,不知那边现下如何?”
顾昀听得他问起,笑了笑。
王瓒看向朝堂上的仆从,道:“尔等且退下。”
侍立的几人应声行礼,纷纷退下。
馥之看看他们,心下会意,向顾昀轻声道:“我去庖中看看。”
顾昀莞尔。
馥之抿唇微笑,又看向王瓒,向他略一颔首,起身朝堂外走去。日光照在庭外,那抹身影翩然而去。“濮阳王反叛,朝中早有预料。五十万大军,上月即已分拨蜀郡,如今已布阵完毕。”顾昀缓缓道。
王瓒回神,见他看着自己,眉间一动,“哦?”
顾昀颔首,唇角微勾,“我此番来,除了接内人,便是要勘察水道之事。”
王瓒沉吟,道:“我正要致书与大司马,那处水道确是可行,舟楫却还须改进。”
顾昀一讶,“何意?”
王瓒将昨夜的事和他与郡司空等人商讨的事说了一遍,苦笑道:“你那些鸼舟,到了成郡还须再收拾一番。再有,”停了停,他又道,“那水道鲜有人通行,还须得配些经验老到的舟子才是。”
顾昀听着王瓒的话,眉头微锁。
“舟子之事倒无妨。”过了会,只听他说,“可通行峡谷之人虽难寻,却未必找不得。”
王瓒抬眼。
顾昀看着他,“只是你说,鸼舟须改?”
“这亦不算难事,成郡有工匠,五日可完成。”王瓒笃定道,“稍后我领你看过便知。”
顾昀了然,微笑颔首。
二人谈得未多时,馥之领着宅中仆从回来了。
只见食器俱全,饭食阵阵飘香入鼻。几人各有劳累,到得此时,皆已感觉饥饿。待膳食陈好,便各自动箸用膳。
席间话语不多。
顾昀见馥之捧着一碗鱼汤饮得有味,看看自己面前,端起汤碗,放到她的案上。馥之怔了怔,看看那汤碗,又看看顾昀,面上泛红,眼睛里却弯起笑意。王瓒端坐上首,低头用膳,似什么也不曾看见。
顾昀明日才返零陵,顺理成章,饭后,馥之仍暂且回西庭歇息,顾昀送她过去。
堂上只剩王瓒。
他坐在上首,看看四周,过了会,起身走向堂外。
秋日里的庭院,除了些当季的寡淡花草,无甚可看。王瓒闲闲地在廊下踱步,行至一处厢房时,忽然闻得有人在说话,似是几名侍婢。
“……那郎君就这么一下跳上船来,突然把夫人抱起来。”一个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成郡腔调说道。
王瓒脚步微滞。
只听那侍婢笑着,又是羞涩又是掩不住的激动,“我在一旁都面红哩!”
旁人皆啧啧惊叹,发出一阵吃吃的笑。王瓒忽然觉得那些笑声刺耳,加快脚步,离开了廊下。
未隔得多时,馥之又回到西庭中。
宅中仆从还未及收走室内的陈设,馥之看着眼前的一切,却觉得似乎恍然已过去许久,自己的心境竟与之前大相迥异。
“仲珩甚有心。”只听顾昀道。
馥之转头,见他淡笑地看着自己。心中似淌过一阵暖流,她亦莞尔,伸手与他相握,轻声道:“虞阳侯甚关照。我那时自江上逃出,危机之中,若无虞阳侯搭救,我母子性命不堪设想。”
顾昀方才与她相聚时已得知了此事的大致始末,亦是感慨。看着馥之隐见消瘦的面庞,他心中不禁涌出阵阵愧疚,将馥之往怀中一拉,用力拥起。
馥之头靠在他的肩上,分别以来,即便是方才在大舟上,两人虽激动,却也不曾靠得这般紧密。如今,二人终得独处,久违的温暖环绕下,馥之只觉万千感触涌在心头。鼻间酸涩难当,她哽咽一声,将双臂紧紧回拥着他,将头埋在他的胸膛上。
顾昀不语,低下头,细细吻着她的鬓边。
二人相拥着,好一会,馥之渐渐平静下来。忽然,她想起什么,拭拭面上的泪痕,抬起头。
“甫辰。”她唤了声,将顾昀的手贴在自己的小腹上,看着他,面上渐渐展露笑意,“孩子。”
顾昀怔了怔,垂眸,亦笑起来。他将手在那小腹上面缓缓摩挲,细长的双眼弯起,煞是好看。
馥之却觉得有些意外,微蹙起眉头,“你不欢喜?”
“自然欢喜。”顾昀轻笑,吻吻她的额头,半开玩笑地说,“仲珩信中曾提及,我笑了一路。”
馥之闻言,破涕为笑。
峡谷中的黄昏来得快,未到日落,天色已经暗下了。
大舟上已经点起了火把,火烟被江上的风吹得明灭飞舞,淡淡的烟火味在寒冽的空气中飘散开去。
“到得明朝,便是成郡地界哩!”老舟子灌下一口酒,站在舟首向舟上众人笑道。
蔡缨坐在舟上,望向两岸的山崖,只见高耸崔巍,如斧劈刀削。
正看着,身旁坐下一人。
蔡缨转头,只见谢臻目光瞥来,神色澹然。
“不知到岸后,女君何往?”他问。
突然听他问起这话,蔡缨怔了怔。心头倏而晦暗,她沉吟片刻,淡淡道:“缨还要寻找家父。”
谢臻无所言语。
“丞相与某有约,女君到得成郡,须将一物交与某。”片刻,只听他缓缓道。
蔡缨心中一惊,抬起眼。
只见谢臻看着她,神色沉静,目光却深邃透心。
蔡缨嘴唇动了动,好一会,转过头去,低低道:“我自晓得。”
谢臻未出声,片刻,只听身旁一阵窸窣声响起,再无动静。
江水涛声入耳,再无阻隔。
胸中长长地深吸一口气,蔡缨闭了闭眼。她微微转头,那个身影正走向舟首,大风将他的一角衣袖拂起,俊逸修长。
手不觉地探向怀中,蔡缨触到那角纸片,心渐渐安定下来。
望向前面,暮霭沉沉,群山深处,树影如墨。唯独江水如带,翻着白浪,不知将前途引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