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培延被停职了。
这是个不意外的消息。
但当停职信递到手里的那一刻,沈培延还是坐在办公室里缓了很久。
小陈站在他旁边,眉头拧得很深:“致和的审查结果居然一点问题都没有,这不可能,这么大的公司怎么可能一点问题都没有,绝对是买通了。”
沈培延指腹轻揩着那张纸的边缘褶皱,没答。
小陈安静了会,劝道:“哥,你放心,停职只是一时的,宗总他比谁都清楚智华不能没有你,等这段风声过去了之后你依然能回来的。而且只是停职不是降职,回来之后你依旧是总监。”
沈培延只是淡淡笑了声。
“我在智华六年多,今年是第七年了。”沈培延轻声道,“做了多少个项目被抢功都无所谓,哪怕到现在仍旧只是个总监的位置也无所谓,我只是为了图个情,因为我对智华有情,但是他宗智华是怎么对我的?从未保过我一次。”
小陈叹息,想说什么,但又实在没办法。
因为沈培延说的都是事实。
有个好的上司,是件很难的事。
宗智华唯利是图,爱贪小便宜,智华到如今不大不小如此尴尬的地步,全都归功于宗智华,而每次都是沈培延来善后。
如今沈培延出了问题,宗智华却是第一个撇清关系的,着实叫人寒心。
“就当给自己放个假。”小陈沉默片刻,说,“回去好好休息吧,哥。”
沈培延抱着自己的东西从智华离开时,不少员工都依依不舍,对他这位领导感情很深。
沈培延一言不发,和众人轻轻拥抱道别。
走出智华,宗智华在办公室里看着他的背影冷笑,“一个小总监,装这么大派头?他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功高盖主。”
助理噤声。
……
沈母自然也知道沈培延停职的事。
她倒是无所谓,削起苹果,“停了也好,我本身就不喜欢你在这里,趁早离职跟我回上沪,那边让你郑宋哥给你找个地方,不比在这里强?”
孙佩佩替沈培延倒茶,“妈说的对培延,回上沪那边,都是熟人,熟人好办事。”
沈培延依旧平静得冷漠。
如今沈母跟孙佩佩在北平,纯粹是因为沈培延。
她们也是怕一回上沪,沈培延就彻底不受自己管控,因此才拖到现在。
沈培延望向窗外,望着自己生活过九年的北平,视线逐渐恍惚。
后天就要领证,下个月初就要结婚。
他的人生,好像要被迫迈入一个全新的阶段。
一个他从前从未想过的阶段。
他抽着根烟,平静说,“领完证,回去办婚礼吧。”
孙佩佩一愣,眼底闪过惊喜:“……真的吗?”
“嗯。”沈培延淡声说,“横竖都停职了一个月,回上沪,换换心情。”
沈母眉眼收拢:“你能这么想就最好了。”
沈母虽然看不上孙佩佩,但她还是更看重儿孙。
生杀掠夺,都是不好的事。
孙佩佩既然怀了她家的种,就必须进她家的门。
她就是再不情愿,也不想违背祖宗,总之给孙佩佩换了个新身份,也算说得过去。
如今看来,沈培延倒是因为停职而静下心来。
这桩婚事,倒也能凑合。
沈母秉承着“家和万事兴”的道理,叹了口气,“你的人生大事安定下来,我也就能彻底放心了,我现在啊,只等着我的孙儿出生,好让我早早地享受齐人之乐。”
孙佩佩笑,“到时候孩子的名字,让妈您起。”
沈母听着这话,倒也笑了。
沈培延看着眼前祥和的一家人,表情看不出是什么情绪,但目色俨然冷淡。
——
大年初七,叶璇上山,去了灵泉寺。
她搬来了不少东西,让义工帮忙从后门抬进去。
“这些是给小七的,上次我来他同我讲夜里睡觉老抽筋,箍上就不抽筋了。”
“这个,给蕙灵,我记得她爱吃。”
分到最后,叶璇抬头看着不远处,“慧觉法师在吗?”
“在呢。”小七刚下山回来,也是被寺庙收养的孩子,年纪尚小,比其他师兄弟多几分活泼,“我带姐……施主过去。”
小七快步走着,快到门口就高兴喊:“师父,叶施主来啦,还给我们带了好多东西。”
叶璇走进去,倒是瞧见慧觉法师坐在榻旁,手里拿着针线。
在给自己缝补衣服的法师,倒是变得很接地气。
叶璇放轻声音,“我帮您穿针。”
但慧觉法师显然不需要她的帮助,轻而易举将线穿过了针眼。
叶璇也就在旁边坐下了,用茶壶给自己倒茶喝,咕咚咚喝了两杯下肚。
“慢饮。”
法师头也不抬,提醒她。
叶璇顿,“是。”
“苦吗?”
这是慧觉法师今天同她说的第二句话,已经创了记录。
叶璇摩挲着杯沿,没太尝出来什么味,便应心回答:“喝的太快,只尝出香气。”
捧着衣服进来的小师父笑道,“上次施主来时,喝杯茶都觉得苦,满脸心事,这次来,瞧着心情倒是好了不少。”
叶璇又喝口茶,颔首,笑。
“大概是最近过得滋润不少,连带着心情也畅快了。”
相由心生。
上次来时,叶璇还很迷茫,被出轨,又被上司求婚,心里很乱,也不知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犹如身处迷雾之中。
而现在。
一切都在向着更好的方向走,拨开云雾,自然舒畅。
“如果有机会的话,下次,我带他来见您。”叶璇安静几秒,认认真真说,“他待我很好,就像我小时候您对我一样好。”
慧觉法师自顾自将那件衣裳缝补好,而后才抬起头,看向她。
在这么一瞬间,叶璇忽然在法师的脸上,看到了一些影子。
很熟悉的影子。
她还都没来得及去琢磨这个影子,慧觉法师替她斟了一杯茶。
“今日春光好,可多留殿歇息。”
叶璇微微一笑,“嗯。”
她下山后,坐在公司附近的咖啡厅等秦郅诚。
“去哪里了?”
半晌,他带着夜色而来。
叶璇说,“去了寺里,见了曾经待我很好的师父。”
秦郅诚手抚她柔顺的发丝,“下次,我陪你一起。”
“好。”叶璇笑了笑,说,“我是不是还没跟你说过,我小时候的事?”
“我大概都知情。”秦郅诚没有避讳,看着她脸上的情绪无变化,淡声问,“是有什么别的想说的吗?”
“也没有。”
叶璇安静了会儿,仔细想想,好像还真的没有,“父母是谁于我而言好像不算是一种悲哀,因为他们从未出现在我的生命中,我也不会再需要这样一个角色。”
“如果你想,我陪你去找。”
叶璇摇头。
“他们既然丢下了我,我和他们也就不会再有关系。”
找与不找,又有什么意义?
找那个将她丢下的妈?还是找那个生前对她暴虐酗酒的爸?
没必要。
叶璇早就想透了,或许她这一生,本就缺少父母的存在。
“晚上吃什么?”
“去谭老板那里吧,想吃豆腐锅。”
“好。”
他们在雪夜中牵着手,走在繁华的商业街道中。
此刻静谧的时光,才是叶璇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