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思文的领导下,纪检小组连番出手,抓人,封账,查库,以雷霆万钧之势扫荡污泥浊水。钱克刚开始还不以为然,这种阵仗他见多了,都是雷声大雨点小,虎头蛇尾不了了之,想不到李思文这次是动真格的,钱克后悔不迭。更令他叫苦连天的是,他那不知深浅的儿子钱大卫竟然霸王硬上弓,带人强行封堵酒厂,烧毁账册,在争抢中甚至打伤了纪委办案人员。儿子闯下如此大祸,他不得不去搬救兵了。
下班了,酒神窖酒厂大门处人潮汹涌,骑摩托车的,骑自行车的,从厂大门涌出去。
吴秀彩和李保玉俩人各自推着一辆自行车,和李思文并排走了出来。
出了大门,李保玉拍了拍单车后座对李思文笑道:“李书记,来,坐坐我的宝马车。”
李思文踮着脚就坐了上去,李保玉一蹬,踩着单车轻快地窜了出去,车子很稳,速度很快,但李保玉一点都不费力。
反倒是在后边使劲追的吴秀彩一边踩车一边叫:“保玉……保玉,慢一点,别摔……摔着李书记。”
李保玉满不在乎地说:“凭我这车技怎么可能摔?再说了,我这车可是无污染永久动力型加三百六十度全景天窗的敞篷跑车,一般人还坐不到呢!”
李思文笑着道:“那是,我很荣幸哦!”
李保玉家在县城北门最靠边的地方,汽车能走的公路到了尽头,还要经过一段只能容纳摩托车和单车的小巷子。
李保玉骑车在小巷子里穿梭,李思文眼见吴秀彩骑着车在后面吃力地跟着。
没想到李保玉还有一身蛮劲。
单车龙头往右一拐,车子进了右边一个小院落,小院落两边砌着小围墙,墙上爬满了翠绿的爬山虎,两边的角落里有两棵两米高的桂花树。
自行车停下,李思文看着这生机勃勃的院子,心想这就是李保玉的家了。
院子里飘着一股酒香,李思文不自觉地寻着香味的源头。
后边,吴秀彩推着自行车也进来了,招呼着李思文道:“李书记,快进来坐,到屋里坐。”
李思文跟着他一起进屋,吴秀彩搬了把椅子给他,又去倒茶,他给李思文介绍道:“我虽然结婚了,但因为家离县城比较远,又在酒神窖酒厂上班,所以自结婚后就一直住丈人家里。”
李思文点着头,一边喝茶一边打量这间小厅。
屋子很简单,一张沙发,一个茶几,正面墙上挂了一幅挺大的全家福,照片里有六个人,两个老人,三个大人一个小孩,三个大人分别是吴秀彩和一个女人、李保玉,两个老人中间的小椅子上坐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
李思文猜测俩老人就是李大康老两口,李保玉显然未成家,剩下的就是吴秀彩一家三口了。
李思文鼻子里充斥着酒香,浓醇绵柔回味无穷。
李保玉叫了一声:“爸,妈……”
没听到回音,又叫了一声姐,一样没人回答,倒是另一个房间里传出儿童的声音:“是小舅啊,外婆和我妈去买菜了,外公在后面小棚里弄酒呢。”
说着话,小孩从屋里走了出来,这是个六七岁的男童,和全家福里的小孩十分相似,只是年龄大了几岁。
吴秀彩摸了摸小孩的头,一边问一边往后走:“童童,作业做好了?”
童童点着头回答:“刚做好。”
李保玉往后院走,边走边回头冲李思文说道:“李书记,你先坐,我去后面跟老头子先通个气。”吴秀彩见李保玉往后走,想了想,也抬脚跟了上去。
童童看着李思文很好奇,叫了一声叔叔,跑过来问他:“叔叔,你是我小舅的朋友还是我爸的朋友啊?”
李思文见童童长得不太像吴秀彩,倒有几分李保玉的影子,笑着回答:“怎么,你小舅的朋友和你爸的朋友有什么不同吗?”
“当然有啊。”童童点头道,“是我爸的朋友,我外公就气一些,如果是我小舅的朋友嘛……我外公说了,小舅的朋友都是酒肉朋友。”
难怪李保玉不随便带人回家,看来是有原因的。
尽管还没见到李大康,但李思文已经多少了解了一些老人的脾气性格,虽然老了,但仍是这个家的一家之主。
“童童,你好聪明,上一年级还是二年级?”李思文喜欢跟可爱的童童说话。
“一年级,放了暑假后就是二年级了。”
李思文笑着点头,又问他:“这屋子里有好香的酒味,你外公在家里酿酒了吗?”
“是呀,我外公喜欢弄酒,还专门在屋后面搭了棚子酿酒呢。”
李思文从童童嘴里很容易就掏出了一些信息。这个李大康即便不在酒厂,也依然放不下自己的酿酒手艺,这么看来情况不算太坏。
李保玉和吴秀彩到后面酒棚跟老爷子报告去了,李思文本来想跟着去看看,但又觉得贸然进去不好,所以留在这里耐心地等吴秀彩俩人。
过了几分钟,吴秀彩和李保玉都回来了,只是俩人脸色有些尴尬。
吴秀彩搓着手说道:“小李书记,我……我岳父请你到后边酒棚里去聊一聊。”
李保玉神色讪讪的,显然觉得他老子对李思文的态度不好,搞不好李思文到后头会碰钉子,但他又不敢跟老爷子顶撞。
“行啊!”李思文很爽快地答应了,老爷子对他印象不好,可以理解,因为他觉得李思文和酒厂那帮蛀虫是一伙的,会官官相护。从另一方面来看,这是好事,这说明老人心里仍记挂着酒厂,有希望才会失望。
穿过十几米的小巷子,有个后门,从后门一出去就能看到屋后搭建的一排铁皮顶的简易棚。
酒香就是从这个棚子里飘出来的。
走进棚子,李思文发现里面很简陋,没有酒厂那么多仪器,但工序还是一样的,最里边是个发酵的酒窖,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正蹲在酒窖边抓着里面的酒糟嗅气味。
吴秀彩走在最前面,向那个老头介绍:“爸,这位就是我们酒厂新来的纪委书记小李,李书记。”
李大康没有看向这边,蹲在那儿继续闻他的酒糟。
“李师傅好!”李思文一边往里面走一边问好。
李大康大概六十出头,中等身高,尽管头发花白,但精神头却不错。他抬头看了一眼李思文,问道:“你就是新来的纪委书记?我听保玉说你今天才来就把卢洪亮给抓了?是不是针对钱克的?”
别看老爷子年纪大,但是心里很明白。李思文心里嘀咕着,嘴上却肃然道:“是的,我是新来的纪委书记,我跟李师傅一个姓,也姓李,名叫李思文。抓卢洪亮倒不是故意针对钱克或者什么人,我们纪委的工作就是查纪纠风,谁违纪犯法就查谁!”
李大康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不过看着李思文的脸总觉得有些别扭,他喃喃道:“也太年轻了吧……”
李思文明白他的顾虑,这么年轻的酒厂纪委书记,任谁都会怀疑他的能力,都觉得他是靠关系上来的,这样的纪委书记哪里是做事的料,又怎么经得起考验,搞不好抓卢洪亮就是面子工程。
李保玉在旁边忍不住反驳道:“爸,人家小李书记虽然年纪跟我差不多,但人家可是有能力的人。你看这么些年来,钱克、卢洪亮那一伙人多嚣张啊,把个厂子整得乌烟瘴气的,谁能把他们怎么样?你再看小李书记,他一来就把卢洪亮整了,他可是钱克的女婿啊,做戏也没这样做的,这可是直接扇钱克的脸,我估计小李书记后面还会干大的,对不对?”
后面一句“对不对”是问李思文的。
“对!”李思文毫不犹豫地回答,他背着手,认真又严肃地道,“我们纪委现在成立了两个小组,同时对酒厂采购组和财务科进行审查,我现在可以负责任地说一句,卢洪亮绝不是唯一被抓的,只要查出谁有问题,坚决拿下,不管他的职务多高,不管他的背景多深厚!”
“审查采购处和财务科了?”李大康诧异地看着李思文,儿子李保玉和女婿吴秀彩可没跟他说这些。
当然,吴秀彩和李保玉也不知道纪委检查组的行动。
李大康沉吟一阵后摇头道:“嘿嘿,酒厂的问题可没这么容易查出来,酒厂纪委那帮人还不是和钱克穿一条裤子,说到底你一个人孤掌难鸣,没有帮手能查到什么?”
李思文笑笑道:“李师傅说的对,不过有句话说得好,没有三分三,哪敢上梁山,我们既然决心动酒厂的老虎,抓了卢洪亮,自然是有准备的,纪委两个检查小组的人不是酒厂纪委的工作人员,而是我从其他单位调来的专业人员,这些人绝对可靠。不瞒李师傅,县委于书记可是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把酒神窖酒厂的问题查个水落石出,只有除掉酒厂的蛀虫,挤出脓汁,才能对酒厂进行下一步的改组改革,酒厂的问题很大,改革也很难,但是我们要相信县委县政府的决心和能力。”
李大康听得出李思文话中的决心,这番话绝非是敷衍他,只是一想到酒厂的现状,他还是忍不住摇头叹道:“怎么解决啊,酒厂现在一团糟,几千号人连生活都困难,这么多问题怎么解决?酒厂要起死回生,哎,难,难,难……”
李大康一连说了三个难,显然在他心目中,要让酒神窖酒厂起死回生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太晚了,酒类产品原本就竞争激烈,前几年是最好的发展机会,可惜这么好的机会却浪费在了钱克等人的手中。
现在酒厂反腐不是最难的,难的是如何复苏酒厂的活力。这就好比抓一个杀人犯,嫌疑犯是抓到了,但受害者的生命却已经无法挽回了。
李思文见李大康又是叹息,又是心痛,显然老爷子对酒厂有着非同一般的感情。他几十年的青春热情都抛洒在酒厂,这种感情又岂是一般人可以理解的。
李思文沉吟着说:“李师傅,你的想法我明白,或许你认为反腐纠风救不了酒厂的命运,我却不这样认为,县委也不这样认为,反腐是一个信号,县委就是要让那些蛀虫明白,我们不会给他们任何生存的机会。酒厂的命运不是掌握在少数人手中,而是掌握在全厂职工自己的手里,我认为目前酒厂缺少一个动力,一个让职工重新振奋精神的契机。李师傅,我想问问你,大多数普通职工最恨什么?”
李大康陷入沉思,好一会儿才回答:“多数普通职工最恨的当然是……当然就是酒厂里那些贪污腐败分子了。”
“对!”李思文拍了一下手说,“普通职工最恨的就是贪腐分子,不仅他们痛恨,组织上也痛恨,要让大家有工作的积极性,那就得把这些不事生产、侵吞资产的蛀虫扫尽打绝,否则,连一个公平、稳定的工作环境都没有,酒厂的复苏无从谈起。”
李大康沉默下来,李思文的话在理,赢得了他些许好感,看来这个新任酒厂纪委书记是真想干一番事业,但是……
沉默许久,李大康还是叹息道:“大家有手有脚的,都有力气使,但凡有口饭吃,有个奔头,酒厂何至于到今天这个地步。小李书记你难道不明白吗,酒神窖酒厂的问题,不是简单抓几个贪腐分子就能解决的,酒厂最根本的是生存问题,有两点,一是生产的酒利润少,产的低端酒价格已经低到跟成本价差不多了,二是销量差,产出来卖不出去,你说怎么解决?”
李大康说了半天,这才想起他面前的不是厂长,而是纪委书记,经营问题是厂长的职责,但李思文没拒绝回答,而是认认真真地道:“李师傅,我觉得机会永远都不会欠缺,或许我们错过了一些机会,但我们仍然还会有许多机会,尽管酒厂存在各种问题,但在我看来也不是没有优势。第一,酒厂依然有着巨大的潜力,我们有一批为酒厂殚精竭虑的高级技术人才,比如李师傅您,以及您的女婿。第二,酒厂之所以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归根到底是人的问题。有句话说得好,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最初的酒厂,上到领导班子,下到职工,大家每一个人都兢兢业业,奋发图强,这才有酒厂的辉煌。但是时代在变,过去的辉煌只能代表过去。躺在功劳簿上,故步自封,不试图求变,终究会被时代所淘汰。所以,酒厂目前的状况,何尝不是我们求变,重新崛起的良机呢?”
李思文说到这儿,看着李大康问:“我想问一下,李师傅今年多大年纪了?”
李大康比画了个六的手势,说:“今年整六十了。”
李思文笑着点头道:“是了,李师傅六十整,还依然这么有激情,有事业心,真是难得。目前国家正在逐步延长职工的退休年限,李师傅身体这么棒,再工作几年我看也没有任何问题,酒厂需要您这样的酿酒大师。您老不要有什么顾虑,我可以给您透露一点,酒厂反腐后必然要改革,县委那边已经答应帮酒神窖酒厂拉一些投资,用以保障员工的工薪发放,作为新项目的启动资金。未来的酒神窖酒厂会进军中高端酒类市场,所以李师傅还得回去掌这个舵!”
李大康怔住了。
酒神窖酒厂到现在为止和烂摊子没什么区别,他一直觉得酒厂救不回来了,但是他低估了县委县政府的决心。如果厂子重新整顿,从头开始,酒厂还真有可能走出一条新路。不得不说,李思文的一番话,让李大康的一腔热血重新沸腾起来。
李思文说这番话时也是一脸感慨,酒神窖酒厂的人心依然可用。
说起来他这个纪委书记可不单单是来抓人的。
如同李大康所说,就算账查了,人抓了,但是职工的积极性调动不起来,酒厂的颓势依然无法扭转。一个合格称职的纪委书记,除了要打击贪腐之外,也要为企业的发展保驾护航。酒神窖酒厂不但要破,更要立起来。
现在最关键的一点,就是要稳定人心,鼓舞人心。
李大康带着难以置信的眼神,盯着李思文道:“小李书记,你是说……你是说要请我回厂里上班?”
李思文肯定地回答:“这是必需的,李师傅,我们目前的工作是审查,是反腐,把厂里的毒瘤清除后,酒厂才能在灰烬里重生。老师傅,请你再等些时间,纪检组审查的同时,我会把厂里重组的计划向县委于书记汇报,酒厂改革,技术必须先行,李师傅还得担当重任啊!”
李大康老脸越来越红,呆怔了半晌,李大康忽然反手一把抓住李思文的手说:“小李书记,来来来,尝一尝我自己在家里酿的酒,看看我的手艺怎么样。”
李保玉瞪着眼睛不敢相信,小李书记才来一会儿,就把自家这个顽固的老头子给策反了?
李大康对李思文非常热情,一边拉他过去看酿酒的设备和工序,一边介绍:“我这算是个微型酒厂吧,回来后确实闲不住,就在自家屋后的空地上建了这个棚子,做了个小锅炉酒窖。这里虽然小,但从原料到勾兑,都达到了精益求精的地步,也算我目前酿酒的最高水平了,你来尝尝。”
李大康用竹提子打了半提子酒,提起来给李思文。
酒未至,李思文已经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香气。
“好香!”李思文赞了一声,望着竹提子里那清澈飘香的白酒,摇了摇,只见酒水清澈,没有一丁点儿杂质,这才拿到嘴边尝了一口。
酒一入口,李思文没尝出辛辣的味道,反而有点儿甜,入口软绵绵的,味道很醇,口感很好,把酒吞下去,酒水入喉,感觉温润柔滑。
以前李思文喝的是普通的玉米酒,那酒很辣,劲儿也大,但便宜,农村人喜欢喝,那酒下肚后火辣辣的。
喝了这酒,李思文回味了半天才说:“李师傅,先说一句,我其实是个不懂酒的人,喝酒也是牛嚼牡丹,尽管如此,我也能感觉到刚才这口酒的与众不同,嗯,口感好,味道浓而不呛,怎么说呢,喝这种酒让我很享受。”
即便李思文再不会品酒,也能感觉出这酒与其他酒的差距,李大康这个酿酒大师果然不是普通酿酒师能比的。
李大康一拍大腿兴奋地说道:“对嘛,品酒就是要不懂酒的人来品才对。你们的感觉才是真实的,喝酒多的人都对酒麻木了,反而品不出味儿来。小李书记,你过来看看这个窖,我这个酒是浓香型的,以优质高粱混合玉米、大米酿制而成,我这些母糟可是多年配料留存下来的,酿的酒好不好,要先看糟料,所谓‘千年老窖万年糟’,要酿好酒,这母糟可是至关重要的,现在酒厂里根本没有什么好糟料,用的几乎都是新酒糟料……”
李大康一脸兴奋,向李思文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讲他的技术经验,讲他引以为傲的李家酿酒文化。
“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但现在的酒,香味几乎都是酿酒勾兑后再添加的酒曲香,‘生香靠发酵,捉香靠蒸馏’。这句话是说,好酒香要靠发酵,留香得靠蒸馏,蒸馏捉香非常讲究技术,蒸馏的目的是要使成熟酒窖中的酒精成分、香味物质挥发,再浓缩,捉取,再排除杂质,最后只剩下所需要的成品,这个非常难,绝大多数都达不到这个技术要求……”
李保玉在旁边听到他老子讲酿酒的技术就发晕了,赶紧拿了个提子盛了些酒喝了两口。
老头子酿的酒绝对是好东西,就是话多他不愿意听。
平时老头子对这些酒看得紧,基本上不拿出来喝,尤其是对他这个儿子,跟防贼一样,现在看他和李书记聊得火热,李保玉赶紧偷尝了几口。
李大康瞄到儿子偷喝他的酒,倒也没喝止,只是摆手吩咐:“保玉,你打电话给你妈和你姐姐,叫她们买点儿好菜回来做饭,今儿个要好好招待一下小李书记,你也别偷喝了,等会儿让你喝个够。”
“好嘞……”听老头子这么和颜悦色地对他说话,李保玉眼泪差点淌出来,这才是他的亲老子嘛,以前还以为自己是他在哪个地方捡回来的呢。
李大康见儿子屁巅屁颠地去了,笑着对李思文道:“小李书记,见笑了,我这个儿子啊就没个定性,脑子一根筋,不喜欢复杂的东西,从小就不喜欢跟我学酿酒,我也是无可奈何啊。”
“爸,其实保玉很实在,性格虽然跳脱些,但他不胡来,为人又讲义气重情义,至于不跟你学酿酒,我觉得也不是非得会酿酒才活得快乐,人各有志,各有各的爱好,各有各的道……”
吴秀彩赶紧帮小舅子说话。
李思文也点头道:“李师傅,我觉得保玉人挺好,不做作,实在,而且口才好,性格开朗,这是他的优点啊。”
李大康叹道:“我当然知道保玉是个什么料,正因为我知道,我才担心他的前途啊,这都二十好几奔三的人了,还整天吊儿郎当的,媳妇也没有……”
说起儿子的性格,其实李大康还是颇为满意的,可就是总对他“恶狠狠”的,不能给他放缰绳。
李思文笑了起来,天下父母心都一样,都希望自己孩子能更好。李思文笑着道:“李师傅,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也别担心。说起保玉的前途,我倒是觉得他适合做销售,以后把他调到销售科去,李师傅你看怎么样?”
李大康一怔,跟着就认真起来,道:“小李书记,那我可就太感谢你了,看得出来,这小子跟你对上眼了,我就把他交给李书记了,你帮我好好管教他,该打就打,该骂就骂,老头子绝对支持你。”
经过一番深入交谈,李大康对李思文的印象直线上升,李保玉也拿李思文当偶像,愿意听他的,有这么一位人品可靠、能力出众的纪委书记帮忙管教儿子,李大康十分放心。
李大康又看了看身边的吴秀彩,对李思文说道:“小李书记,秀彩是我女婿,也是我最喜欢的弟子,他为人老实,踏实好学,他的酿酒技术已经相当不错了。不瞒李书记,我有两个徒弟,大徒弟梁锐浮躁不实,我在这儿也不想背后说他什么,好与坏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二徒弟就是秀彩,这孩子我很满意,如果小李书记要我回酒厂干的话,这个女婿可是我必须的帮手。”
“那是肯定的!”李思文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吴哥的技术我亲眼见过,酒厂以后的发展肯定离不开这样的人才。只是现在纪检审查还没结束,我也不能给你们什么承诺,但只要酒厂重组,我一定第一时间向有关领导推荐。”
“行,我信得过小李书记!”李大康点头答应,虽然接触时间不长,但他已经在心里认可了李思文这个人,自然相信他说的话。
给李思文介绍了一会儿技术上的东西,李大康见李思文听得很认真,而且还提出了几个极有针对性的问题,由此可以看出,他真的是在认真思考李大康的话。
而钱克,做了几年厂长,下车间的次数扳着手指头都数得出来,一个连基层车间都不熟悉的人,又怎么可能制定出酒厂的正确发展方向?
半个小时后,李大康的老伴和女儿李素芬回来了,一起回来的还有李保玉,他是专门去帮老娘和姐姐提菜的,老头子交代了,要好好招待小李书记,得加点菜。
李大康老伴五十多岁,长得很普通,慈眉善目的,女儿李素芬是个俊俏的少妇,看起来十分干练,一路上她就听李保玉说小李书记的事情,又说李书记很厉害,连她那脾气倔得像头牛似的老头子都被李书记驯服了。
李素芬不相信李思文这么有能耐,这几天她爸心情很不好,家里人都要看他脸色,年纪轻轻的李书记真有那么厉害?
回来后,李素芬见父亲笑容满面地陪着一个年轻人在小厅里闲聊,她也算是服了。父亲可不是个会演戏的人,他那脾气又硬又臭,看不上眼的人他当即就能甩脸子给人看。
今天太阳真从西边出来了。
“李书记,你是哪里人啊?”李素芬一边把洗干净的水果放到李思文面前的茶几上,一边问。
李思文笑着说:“大姐,你姓李,我也姓李,都是一家人,你比我大一点儿,就不要叫我李书记了,叫我思文好了,我是鹰嘴镇人。”
李素芬“哦”了一声,又说:“鹰嘴镇?我有个同学也是鹰嘴镇的,前两年我们合伙,一起在东门市场做蔬菜生意,她叫李思琴,跟你的名字只差一个字,不晓得你认不认得。”
李思文呵呵一笑,说:“那真是很巧啊,李思琴是我亲姐姐,我家三个孩子,我是老二,下面还有一个妹妹。”
“真的?”李素芬有些吃惊,没想到居然这么巧,好半天才说,“我听思琴说他有个弟弟在鹰嘴镇派出所当所长,你……你不是我爸酒厂的什么书记么?”
李思文点着头解释道:“就是我,以前我在派出所当所长,上个月调到县委办公室工作了一个月,最近刚刚调到酒神窖酒厂做纪委书记。”
李思文这段时间工作调动频繁,没和家里人说。家里人顶多从妹妹思怡哪里知道他到县委办了,但是调任酒神窖酒厂纪委书记他们就不知道了。
尤其是姐姐一家又忙,少回鹰嘴镇老家,不知道他的情况也正常。
李素芬见老公吴秀彩坐在旁边只是笑,连话也不会说,哼了哼,拿了一小串葡萄塞到他手里,又对李思文道:“思文兄弟,你看我家这个人,老实得跟个木头一样,几棍子也打不出一个屁来,以后你看着我弟弟的同时还要帮我看着这根木头才行。”
李思文笑道:“那是当然,不过素芬姐姐你也别老是恼吴哥,他可是个技术人才,现在的技术人才最吃香,随便到哪儿都是香饽饽。”
李素芬笑了,本想再调侃一下丈夫,但见他对自己逆来顺受的样,想想还是在李书记面前淑女一点儿,别搞得像个泼妇似的。
李保玉往李思文坐的地方挪了挪,低声说:“李书记,我听一个玩得好的小兄弟说,钱大卫找了人要弄点儿动静出来给新来的纪委书记瞧瞧,你要留心钱大卫,这小子嚣张得很,一肚子坏水!”
李思文心里一动,问道:“你说的钱大卫是钱厂长的什么人?”
“是他儿子。”李保玉哼哼着说,“这小子靠着他老子,在厂里任保卫科副科长,从来都没正经在厂里上过班,来厂里比他老子的派头还足,尽干坏事,上一次听说要派纪检组到厂里来,他就召集了一帮狐朋狗友闹事,还打伤了一个县里的什么干部……”
李思文点头,李保玉说的那个干部就是他,他们都不知道被打伤的人就是李思文。于书记要放长线钓大鱼,所以放了那伙人,这一次钱大卫想故技重施,自己确实要小心防备。
他们现在一方面要放纵钱大卫嚣张,这样他才有可能露出更多马脚,另一方面还要注意自身安全,别到时候鱼没上钩,自己反受其害。
李大康一听说钱大卫,皱着眉头道:“钱厂长的人品我不想说,但他任人唯亲的搞头我是很不赞成的。钱大卫年纪轻轻却飞扬跋扈,我就见他好几次在厂里打人,职工们对他都是敢怒不敢言。”
李保玉把拳头捏得咯咯响,说:“这小子就是欠揍,欺良霸善的事干得太多了,最近买了辆妈啃爹不啃的车子到处招摇,我还真想晚上去把他那车子用刀划个十七八道口子。”
李大康一瞪眼,喝道:“你敢,他坏事做尽自然有小李书记去查他治他,家有家规,国有国法,哪里轮到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啊?还有,说话好好说,什么妈啃爹不啃的?”
李保玉一听他老子发火,马上就蔫了,嘿嘿笑着说:“爸,我知道,我也就嘴上说一说。那个车子,钱大卫新买的那个车听说名字叫妈啃,我就是搞不懂洋人取的名字儿,为什么妈能啃爹就不能啃……”
“噗……”李思文实在忍不住一口喷了出来。
李大康也懒得训斥他了,他的儿子他哪能不知道?
李素芬端着一碟菜出来吩咐李保玉:“保玉,赶紧收拾一下桌子端菜,饭好了,吃饭了。”
一听说有饭吃,李保玉精神头一下就来了,跳起来就去收拾桌子。李大康苦笑着摇头,又吩咐吴秀彩:“秀彩,你去拿杯子,我来取酒。”
看这个架势,这父子三人是要跟自己大醉一场,李思文心里暗暗摇头,别的能推,今天这一场醉只怕是推不了啦。
窗外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李素芬放好菜,打开了灯,招呼李思文:“思文,过来这边吃饭了。”
李思文应了一声,正要起身,手机响了起来,掏出来看了看,见是谢子立的手机号,当即摁了接听键。
才放到耳边,谢子立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很急:“李……李书记,不好了,出事了……”
李思文心里咯噔一下,但说出的话却很冷静,“子立,你慢慢说,什么事?”
谢子立喘着气道:“我们查财务室账目的时候,办公楼来了一帮人,有几十个,气势汹汹的,把财务室不少账本抢去烧了。办公楼大门和外边厂大门被他们堵得严严实实,我们根本出不去,袁……丽萍还被他们扔的东西砸伤了头……”
“啪”的一声,李思文一巴掌狠狠地拍在桌子上,把菜碟子都震得跳了一下,菜汁流了一桌子,“子立,你们小心,保护好自身安全,我马上赶过来!”
反了这是,看来这帮混蛋是想跟自己玩狠的了。
李思文还真没想到,自己封存财务室的账目,居然引来了对方这么激烈的反应。这么看来,这批账目里定然有对方没来得及掩盖的重要证据,所以他们才会公然抢夺,烧毁账册。
换句话说,对方这么凶狠,这么蛮横,不惜撕破脸皮,是被逼得狗急跳墙了。
“小李书记,我送你!”
见李思文大怒,李保玉猜到了什么,二话不说,一推饭碗就站了起来。
李思文转身对李大康歉然道:“李师傅,真不好意思,这顿饭看来是没时间吃了,刚刚酒厂出了点紧急状况,我必须赶回去,以后有空再跟李师傅好好聊聊。”
“你忙你忙,喝酒吃饭都是小事儿,别耽误了你的大事……保玉,赶紧送小李书记回去。”李大康也看出李思文眉宇间的焦虑,赶紧催促儿子送他回去。
李保玉骑着自行车带着李思文,李思文不停地拨打电话。很快他就无奈地放下了手机,谢子立、朱于华、傅家学三个人的号码都打不通,唯一能打通的袁丽萍,手机又在通话中,李思文很无语,希望情况还不是很糟糕。
李保玉家离酒厂不算远,不到十分钟,两人就赶到酒厂了。
如今的酒厂远比不上巅峰时热闹,晚上除了酒窖有工人值班外,其他车间都没有人上班,所以晚上酒厂显得很冷清。
李保玉在大门前停下,李思文下车朝大门大步走去,到近前才发现,电动大门是开着的,路中间被一辆车堵得严严实实。
车打横停放在正门中间,白色的车身很亮眼,李思文看到车轮上的标志就知道是保时捷。
李保玉一看就恼了:“我靠,这不是钱大卫那辆新买的妈啃吗?就知道这小子不是个东西!”
李思文事前猜到这事肯定是有人领头干的,但没想到钱大卫居然明目张胆地参与进来,难道他不知道现在正在严查吗?钱克在这种关头怎么会允许儿子乱来?开车堵门,这是要孤注一掷还是另有阴谋?
李思文正想着,保安从门里跑了出来,哭丧着脸道:“李……李书记,我……我也是没办法,是……是保卫科钱副科长带头……”
果然是他!
李思文听了门卫的话,顿时笑了。看来是自己想多了,钱大卫这种纨绔子弟,哪里懂什么阴谋诡计,这次动手,搞不好是他自作主张。
眼见门卫目光闪烁,知道他也是个墙头草,也不理会,李思文扭头对李保玉道:“保玉,你报警,我进去!”
李保玉一边掏手机,一边跟着李思文道:“小李书记,我跟你一起,钱大卫那小子不是好东西,我叫几个帮手过来,以防他撒野!”
李思文也没工夫去想别的,赶紧从小门进去,远远见到办公大楼前有十几个人在灯光下晃动,加快脚步跑了过去。
办公大楼前十几个人又是骂又是砸,狂妄地叫嚣着,这个场面让李思文想到了他上一次在这儿被打晕时的情况。
叫嚣的人当中有好几个都是熟面孔,虽然叫不出名字,但明显和上次是同一伙人,尤其是那个扎眼的黄毛。
不过今天黄毛不是主角,领头的是另一个年轻人,矮粗胖的身材,国字形的胖脸,颇有些凶相。李思文看他的模样跟酒厂厂长钱克有几分相似,估计是钱克的儿子钱大卫。
李思文和李保玉从外边跑过来,因为现场嘈杂,钱大卫和黄毛没看到,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被他们围堵在大楼里的几个人身上。
李思文冲到门前,看到被围困在大楼大厅里的几个人正是袁丽萍他们,已经有人伤了,面对黄毛等人的凶狠,显得彷徨无助。
李思文走到黄毛身后,看到众人面前满地碎片,李思文恍然,原来众人的手机都被砸碎了,难怪打不通。
最让李思文担心的是谢子立,他一脸的血,脚步虚浮,还好袁丽萍一直扶着他。
李思文又悔又怒,悔的是自己低估了钱克等人的疯狂,谢子立受伤自己负有主要责任。怒的是黄毛等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触犯法律底线,下手毫无顾忌。
眼看黄毛手中的长棍就要往袁丽萍身上招呼,情急之下,李思文顺手操起一张破木椅,向黄毛背上砸了下去,椅子的碎裂声伴随着黄毛的惨叫声一同响起。
“哪个王八蛋敢打老子?兄弟们先锤他一顿再说……”钱大卫等人被忽然出现并出手的李思文惊到了,见李思文面生,钱大卫扬手招呼打人,居然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灯光下,黄毛和几个同伙很快认出了李思文,见他忽然冒出来,多少有些吃惊。
李思文挥舞了几下手中已经解体的椅子,冷喝道:“黄毛,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们这是违法的,是要受法律制裁的!”
“法律?”一边的钱大卫并不认识李思文,骂了起来,“法你老母,在酒厂我钱大卫就是法律,老子先把你打残了看你还怎么制裁!”
这家伙果然是钱克的儿子钱大卫。
李思文盯着他喝道:“钱大卫,我警告你,你带头攻击我们纪检小组,破坏酒厂公共设施,你晓得会有什么后果吗?”
“我管你什么狗屎后果,你是什么东西?老子先把你打出屎来……”钱大卫嚣张得很,李思文的警告对他毫无作用。
“卫少……这个是……”黄毛倒是知道李思文的底细,凑到钱大卫耳边悄悄地说了什么。
钱大卫一愣,瞪着眼盯着李思文,眼前这个毛头小子就是把他老子搞得狼狈不堪,又不顾情面抓了他姐夫卢洪亮的酒厂新纪委书记李思文?
这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袁丽萍见李思文到了,又激动又气愤地低声道:“李书记,这个钱大卫把我们纪检小组的人都赶了下来,还把厂里的账本都堆到大厅里烧了……”
欲盖弥彰!
李思文盯着满不在乎一脸嚣张的钱大卫,哭笑不得。
这家伙别看气焰嚣张,其实根本没脑子,料想这事儿不会是钱克指使他干的。以钱克的精明,即使真的想毁掉账册,也会安排人偷偷干,尽可能不留痕迹。哪里会像钱大卫这样明火执仗地硬来,生怕没人知道是他干的。
估计这小子是见他老子和姐夫吃了亏心里不服,私自带了一帮泼皮来捣乱,结果账册虽然被毁了,但他钱大卫也栽了。他老子恨不得撇清自己,他可倒好,自己纵身跳了进来。
坑爹,十足的坑爹货!
李思文回头吩咐李保玉:“保玉,报警!”
钱大卫哈哈一笑道:“你报,赶紧报,没有手机我借给你,先前也有人报警,知道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警察露面吗?警察也是我的人,我不让他们来你报多少次警都没用。李思文,我背后有你惹不起的人,你识相的话就把厂里的纪检审查撤了,我好过也让你好过,否则……哼哼!”
李思文淡淡地道:“哦,我还真不知道你背后有什么大人物,另外,今天这事儿你父亲钱厂长还不知道吧?要不你给他打个电话,看看他是什么意思?”
钱大卫头一拧,嘿嘿笑道:“告诉他干吗,我现在是跟你谈,你别给我转移话题。”
李思文忽然闻到一股烟味,走到门口,望了望楼上的窗口,见有黑烟往外冒,皱了下眉,当即掏出手机打消防电话。
酒厂里到处是酒精等易燃易爆物品,这要是火烧起来,后果不堪设想。也就是钱大卫这种没有脑子的人会在楼里烧账册。
钱大卫得意洋洋地说:“你打消防有什么用?这不是火灾,失不了火,再说,就算消防来了,他们敢动我堵在大门口的豪车?”
李思文四下里看了看,见门前放着几辆运转酒箱用的小型叉车,当即对李保玉说:“保玉,你照看一下小袁他们。”
“放心,我已经叫人过来了,到了马上送他们去医院!”李保玉心里有数,这时不能跟钱大卫硬来。
李思文点点头,大步向厂房那边走去。
钱大卫和黄毛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李思文打的什么主意。
李思文快步走到厂房门口,把叉车开了过来。钱大卫退了一步,左右瞄了瞄,骂到:“妈的,他想干什么?难不成还敢开叉车撞我们?”
李思文并没有往办公大楼开,转了个弯,直奔酒厂大门。
钱大卫愣愣地看着,心想他究竟想干什么?
黄毛第一个醒悟过来,跳起来叫道:“不好……卫……卫少,李思文要叉你的车!”
“他敢!”钱大卫瞪眼叉腰怒吼一声,“老子那车花了八十多万,他赔得起吗?”
李思文开着叉车奔向大门,钱大卫发觉李思文可能真是冲着他的保时捷去的,脸都绿了,撒腿往那边跑,一边跑一边叫道:“李思文,你敢叉老子的车,你敢动它一下老子就要你好看!”
李思文像是没听到他的叫声一般,叉车一点儿都没减速,冲向大门时,还把两个长叉升高了些,迎着大门口的车子冲了过去。
“砰砰……”
叉车的两根铁叉把保时捷的车身戳了两个大窟窿,将车子挑了起来。原本闹哄哄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钱大卫和黄毛等一干人都张大了嘴,没人料到李思文真敢开叉车毁了一辆近百万的豪车。
李思文真的干了,仿佛叉毁的不是一辆豪华车,而是一辆两三百块钱的儿童玩具而已!
李思文开着叉车,找了一块空地将豪车放下,之后将叉车开回原地。
这时,钱大卫才从呆怔中醒悟过来,他大吼一声冲向李思文,一边跑一边大叫:“打死他……麻辣隔壁……打死他……”
黄毛等人跟着一起冲向李思文,眼看一场群殴已经不可避免!
李保玉吓得脸色惨白,情急之下从花台边猛地扳下一块砖头冲了过去,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拼尽全力保护李思文。
李思文却分外冷静,盯着冲过来的人群纹丝不动,一直到钱大卫狰狞的面孔近在眼前,他才舌绽春雷般大吼一声:“钱大卫,你给我站住!”
钱大卫等人被李思文的气势震慑,纷纷停下了脚步。钱大卫呼呼喘着气,下意识地问道:“干什么?”
这时的钱大卫如同一个装满炸药的桶一般,只要一丁点儿火星就能引爆。
李保玉也冲了上来,一头的汗,大部分是被吓的,李思文这是在走钢丝啊!
迎着暴怒的钱大卫一伙人,李思文冷冷地道:“钱大卫,你还反天了不成?我告诉你,现在是法制社会,我现在不给你们讲违法后会受到什么制裁,我让你老子来给你上一课!”
李思文镇定自若地掏出手机,拨打了酒厂厂长钱克的电话,然后按了免提。
钱大卫想发作,但李思文是给他老子打电话,冲他老子的面子也要先忍一下,何况自己要是能当面扇李思文一记耳光,老子肯定高兴。
等李思文在老爹面前受挫之后,自己再狠狠教训他一顿,也给厂子里那些反对派一个警告,这酒神窖酒厂,还是他老子钱克的天下。
电话很快就通了,“哟……小李书记,大晚上还给我打电话,是有什么事要说吗?要不我找个地儿请小李书记吃顿饭,咱们好好聊聊……”
钱大卫听着电话中父亲那和蔼可亲的声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印象中,他老子从来没这么温和地跟谁说过话,那态度怎么听都有点儿讨好的意味。
“吃饭的事就免了,钱厂长,我现在有个事要跟你说一说……”李思文瞄着钱大卫,不紧不慢地说,“你儿子今天晚上表现得十分抢眼,他带了一伙社会上的混子围堵我们纪检小组,烧了酒厂财务账册,打伤了人,还开车堵了酒厂大门,我刚开叉车把你儿子的豪车给铲一边去了。现在你儿子带着那帮人正气势汹汹地准备打死我。嘿嘿,钱厂长,我不知道这事是不是钱厂长安排的,所以打电话过来问一下……”
“麻辣隔壁的,王八羔子……”钱克一愣,随即气急败坏地骂了起来,赶紧给李思文解释道,“小李书记,我……我不是骂你。小李书记,你赶紧把电话给我那个乌龟儿子王八蛋,我有话跟他说……”
李思文戏谑地瞟着钱大卫,对着手机道:“钱厂长,你尽管说就是了,你儿子就在我面前,我开了免提,他听着呢。”
钱克顿时抬高了声音猛喝道:“钱大卫,你给老子听着……”
钱大卫不怕天不怕地,就怕他老子,本来一腔怒气,给他老子这么一吼,顿时就蔫了,怯怯地道:“爸……我……我是给你出口气……”
“出你妈比……”钱克气不打一处来,也顾不得形象,恶狠狠地训道:“不知天高地厚的狗东西,你立刻向小李书记赔礼道歉,我这就到厂里来,你要敢动小李书记一根毫毛,我扒了你的皮……”
听他老子这么不顾情面地怒骂,钱大卫顿时愣了,他没想到钱克居然为这点儿事大发雷霆,难道他做错了?
钱大卫被他老子吼得愣是不敢动,呆立在原地,黄毛一伙人都是见风使舵的主,都不是傻子,眼见连酒厂厂长钱克都不敢动李思文,他们要是动了,岂不是自寻死路?
要知道,黄毛等人之所以嚣张跋扈,还是靠着钱大卫这位纨绔大少,而钱大卫的靠山则是钱克。
没了钱大卫的照拂,黄毛等人不过是一帮无业游民而已。
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黄毛见势不妙,悄悄给同伙使眼色打手势,不声不响地溜了。
他们的动作根本没逃过李思文的眼睛,只是眼下还顾不上这伙人,自有收拾他们的时候。
李思文见危机解除,当即挂断了手机,也该让钱克这个老狐狸尝尝在热锅上煎熬的滋味了。
纨绔大少钱大卫转眼发现自己变成了孤家寡人,这时才害怕起来。他刚见识了李思文翻手为云的手段,旁边还有个虎视眈眈的李保玉,他还真怕俩人趁机对他下手,他这“小”身板可经不住两人摧残。
不过那两人此刻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
李思文回到袁丽萍等人身边,县医院的急救车也来了,谢子立几个受伤的人很快被拉走,袁丽萍虽然只受了点儿皮外伤,也被李思文强行塞进了车。
上车的时候,袁丽萍还不情愿地对李思文道:“李书记,关键的账册已经被他们烧掉了,我还是留下去查一查剩下的东西……”
“不用了,你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去医院做检查养好伤,其他的什么都不用管。”李思文不假思索地命令袁丽萍。
李思文看救护车开走后才注意到仍在发愣的钱大卫,钱大卫虽然没有脑子,但却不傻,看得出眼下的形势对他不利,不过最终怎么样还得等他老子来了后再说,再怎么说,他老子也不会帮李思文这个外人来对付他这个儿子吧!
钱大卫十分迷信老子的权力和能力,这么多年以来,钱克的厂长位置虽然屡经风雨,但一直稳如泰山。
县城不大,不到十分钟,钱克就开着车赶到了酒厂。
钱大卫看到他老子的卡宴,赶紧迎了过去,那张霸气十足的脸马上转为委屈,同时心里想着跟他老子说些煽情的话儿。
钱克一停车就打开车门跳了出来,二话不说就朝着李思文大步走去,根本无视旁边的儿子钱大卫。
钱大卫叫了一声“爸”,还没来得及说他酝酿了半天的话,就见钱克一挥手,一巴掌狠狠扇在他脸上,这一记耳光打得很用力,钱大卫只觉得耳朵嗡的一声,整个人都不好了。
钱克扇了儿子一巴掌后,顺手扭着他的耳朵往李思文那边扯,一边走一边向李思文赔礼:“小李书记,我……我实在是管教无方,让这混蛋惹了这么大的祸,我没办法,只好把他交给小李书记,任凭处置!”
李思文见钱克气急败坏,眼睛通红的样子,知道他确实是急了。本身钱克就坐在火山口上,他儿子居然又给他来了这么一记火上浇油。
钱大卫这事他是真不知情,让他无奈的是,儿子再混蛋他也不能真的不管不顾,可是现在他也是无能为力,这事他要是插手,那就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儿子交出去。
但这也意味着钱克彻底失去了主动权,尽管不愿意承认,但钱克也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危险了。
李思文此时倒也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反而轻拍了一下钱克的肩膀安慰道:“钱厂长也别多虑,组织上不会搞株连那一套,你儿子是你儿子,跟你不相干。只要身正还怕影子斜?不过你儿子的事该怎么处置,还真由不得我,这事我得向纪委唐书记汇报一下……”
李思文边说边掏出手机,他话说得慢条斯理,但是听到钱克耳朵里,却犹如雷霆炸响。
李思文这一席话听着是在安慰钱克,实际上却是在敲打他,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斜”,钱克心里当然清楚自己身子正不正,影子斜不斜,所以他才更害怕。
再说了,以钱大卫这王八蛋犯的事,真要是捅到纪委唐书记那里,那他还有活路吗?
钱克额头上冷汗直冒,脸色十分难看,却不得不硬挤出笑容道:“这个……小李书记能不能缓……缓缓?能不能缓一缓?我……我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李思文装没听见,不理会钱克,继续翻着手机电话簿找唐明华的号码。
钱大卫嘴角都渗出血了,他老子钱克一巴掌打得真狠,此时钱大卫虽然知道情况不妙,仍然拧着脑袋,一双喷火的眼睛盯着李思文,一副你能拿我怎样的表情。说到底,他还是相信他老子能把这事摆平。
李思文其实心里也憋着火,只是努力克制着不发作出来,袁丽萍、谢子立等人受伤让他既心痛又担心,瞧着钱大卫那副混账样,他恨不得把这混蛋打得满地找牙,但越是在这种关键时刻,他却越要冷静。
急了,只会落入对手的陷阱,他现在不能行差踏错!
找出唐明华的手机号,李思文拨了过去,周围一片安静,只有手机发出的嘟嘟声清晰可闻。
钱克见求李思文无效,又没别的办法阻止,急得直搓手。
“喂,思文,有事?”电话一通,唐明华的声音就传了出来,因离得近,唐明华的声音连钱克都听得清楚。
李思文道:“唐书记,这么晚打扰你了,厂子里有些事要跟你汇报一下……”
唐明华“哦”了一声道:“好,你说!”
李思文“嗯”了一声说:“是这样的,我们纪检两个小组进驻酒厂办公室连夜审查财务账目和采购账目,酒厂保卫科副科长钱大卫带了十几个人开车堵了酒厂大门,闯进办公室把账册烧了,还打伤了纪检小组的人,我就这事跟唐书记汇报一下!”
“呃……”唐明华显然愣住了,声音随即就大了起来,“你有没有受伤?其他人伤得严重吗?”
李思文听唐明华没有先问被烧毁的账册而是先问他们的安危,心里感动,只是不能在钱克父子面前流露,沉声道:“我没事,其他人伤了,但没有致命伤,我已经将他们送县人民医院去了。”
唐明华接着说道:“好,正好我跟于书记在谈事,你等着,于书记说马上过去!”
钱克一听于清风也在唐明华那儿,脸色更难看了,汗水也冒得更厉害,想说点儿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钱克着急,下意识地也摸出了手机,李思文看着他淡淡地道:“钱厂长,我要是你,这时候就不会给任何人打电话。”
钱克本来准备打电话,听了李思文的话,顿时僵住了。这话本身就是严厉的警告,这时候通风报信,真当他这个厂纪检委书记是摆设吗?
钱克颓丧地放下电话,李思文盯着他,他想通风报信根本不可能。扭头看到一边的儿子,见他一边脸肿着,还一副发狠的模样,顿时怒火大炽,一脚踢到钱大卫身上,骂道:“混账,老子打死你……”
钱大卫一声惨叫,摔倒在地。钱克这一脚踢在他膝盖一侧,疼得他抱着腿大喊大叫。
“爸,你不帮我还打我,我不是你儿子了,我不要你管。妈的,我情愿坐牢,也要李思文赔我的车,我要他赔得倾家荡产!”
钱克听儿子发狠说出这种不经脑子的话,顿时火冒三丈,窜上去又踢又踩,怒骂道:“好啊好啊,老子打死你,省得养你这么个逆子,老子打死你……”
钱大卫索性耍起无赖,在地上打着滚躲闪他老子的脚,一边说着浑话:“你打,你打死我好了,打死我再把我妈赶走,你就可以找个小三,然后把所有财产都给她了……”
李思文这次没再阻拦,在一旁冷眼旁观,由得钱克揍他儿子,也算是替袁丽萍等人出了一口恶气。
五六分钟后,唐明华开着纪委的车子到了,在离李思文等人三四米远的地方停下,钱克一见唐明华的车子到了,赶紧停手,肃然站在一旁。
车门打开钻出两个人,副驾上下来的是县委书记于清风,开车的是县纪委书记唐明华,两人脸色严肃。
于清风先上上下下看了看李思文,然后才盯着钱克问:“钱克,怎么回事?”
钱克脸色又红又黑,讪讪地回答:“于……于书记,我……是我儿子闯了祸,我这个做父亲的有责任,养不教父之过,是我管教不严……”
“先把你的管教不严放一边!”于清风冷冰冰地说了一句,看了看表,看向李思文问道:“小李,报过警没有?”
“报了报了,我报的,八点十二分报的警。”没等李思文回答,旁边逮了半天机会的李保玉抢着回答,“我报的警。”
于清风垂眼看了一下手机,八点四十四分了,恨恨地笑了一声,冷冰冰地说:“八点十二分,好啊,报警报了三十二分钟了,居然还没有警察到场,这么长时间,就算是乡镇派出所的人也该赶到了!”
于清风说完,扭头对唐明华道:“明华,你记着时间,我倒要看看,我们狮子县的警察队伍到底是什么效率!”
钱克之前就想通风报信,却被李思文硬生生拦下了。现在于清风就在面前,他更不敢轻举妄动了。
李思文自然明白于清风这是要敲打谁,当即吩咐李保玉:“保玉,去拿几个椅子来,让于书记和唐书记坐。”
“好嘞!”李保玉扭头往办公楼跑,他这下也放心了,连县委于书记都亲自赶来了,看来小李书记不会吃亏了。
李保玉提了三把椅子出来,摆好了说:“于书记,唐书记,小李书记,你们坐。”
于清风和唐明华对李保玉点点头,坐了。
李思文瞄了一眼钱克,说:“钱厂长,坐着说吧。”
钱克脸一红,赶紧摆手道:“你坐你坐,小李书记,你坐!”
李思文不再气,他也是故意试探钱克,钱克是厂长,职务比他高,如果他心中无鬼,这张椅子自然坐得心安理得,现在看来,钱克心里就是有鬼。
钱大卫自从于清风和唐明华到场后,就没敢再耍性子了,他再不通窍也知道县委书记不是他老子能摆得平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于清风一边等警察,一边仔细询问李思文情况,越问脸色就越难看。
最后李思文说,钱大卫的事钱克根本不知情。
李思文越这么说,钱克就越难堪,李思文分明是故意打他的脸!
于清风听李思文开叉车把钱大卫的豪车给铲了,脸上闪过一丝笑意,不过马上就消失了,像是根本没出现过一样。
又过了二十分钟,直到九点零五,警察才姗姗而来。
酒厂在都亭办事处,按公安出警的规则,第一出警方应为都亭派出所,如果都亭派出所的人手不够,那么110中心才会通知邻近派出所出警。
来的正是都亭派出所的民警,来了两个人,警车一停,两人钻出车就大声喊了起来:“是哪个报的警?”
“是我!”李保玉赶紧举手答应,“是我报的警!”
问话的民警四十岁左右,一脸不耐烦地问道:“你报的警?我问你,你是不是亲眼看到的?报假警也是要受处罚的,另外……”
那民警说着话注意到坐在椅子上的几个人,由于距离比较近,加上正好在灯光下,这一瞄发觉几个人看着面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瞬间怔住了。
于清风这时才“嘿嘿”冷笑着说:“好威风啊!”
另外一个民警也认出了于清风,“唰”一下站得笔直,尴尬中带着恭敬的口气道:“于书记!”
于清风不理他,任他和另一个民警站在当场,自己则掏出手机打电话。
这个电话是拨给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局长陈正治的。
“陈书记,我在酒厂这边,有事找你,你马上到酒厂来一趟!”
两个民警站在一旁一脸懊丧,又不敢离开,更不敢解释,于清风就在当场,想来已经知道前因后果了,他们只能硬着头皮等着。
于清风放下电话不到五分钟,陈正治就开车赶到了酒厂,一下车就笑着说:“于书记,老唐,你们怎么都在酒厂等我啊?”
于清风淡淡地道:“陈书记,酒厂这边出了案子,有人在八点十二分报了警,你给我讲讲出警规则,公安局派出所离酒厂有多远,怎么花了五十三分钟才到?你给我解释一下,是什么原因要这么久才能到,都亭派出所离酒厂连一千米都没有吧?”
“这个……”陈正治脸一红,舔了舔嘴唇,讪讪地道:“于书记,我一定把这事儿查清楚,查清后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于清风冷笑了,说:“我能满意么?这样吧,我们马上开个县委常委会,向北川市领导提议,陈书记因公务繁忙,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管理县公安局的日常事务,给陈书记减少一点工作,卸任县公安局局长。县公安局也是该好好整顿整顿了。就今天酒厂报警出警的事,我非常不满意。如果以后有重大情况发生,涉及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像县公安局这样的工作效率,这样的工作态度,那要引发多大的后果?这样的后果你陈正治承担不了,我于清风同样担不起。”
陈正治的脸色顿时由红转黑,于清风这是当面打脸啊!
他是县政法委书记,管着狮子县公检政法口子,兼任县公安局局长,可谓大权在握,根深蒂固,于清风这个外调来的县委书记一直给他几分面子。
现在,两人是彻底撕破脸皮了。
陈正治窝火,尽管对两人的碰撞,他早有预料,但是没料到于清风会在这个关口,抓着他的小辫子发威,他无话可说,干吃了这个哑巴亏。
唐明华也在旁边说:“我看也是,陈书记管着全县的政法系统,再兼任公安局长确实是顾不过来。于书记的提议不错,现在中央也提倡地方政法委书记不再兼任公安局长一职,正好响应中央的号召。我提议,提前派驻纪检组进入公安系统,狠狠抓一下党风纪律。不过,我们现在要重视眼前的问题,今天酒厂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都亭派出所和县局110指挥中心都要给出解释,作出检讨,陈书记作为县局直属领导,也应该给个明确说法,否则不足以服众。无法不立,法律是我们国家的根本,陈书记,你说呢?”
陈正治的脸色由黑转青,于清风跟他撕破脸皮也就算了,唐明华也不是省油的灯,上来就连消带打,直接派驻纪检组,这是要抄他的老窝啊!
按照组织规则,陈正治是县委常委,副处级干部,他的职务调动,必须提请北川市委批准,于清风无权撤他的职。但是县委书记是县一把手,于清风这个党委班长表态,等于是代表党委班子发话,理论上,只要书记办公会上多数人赞成,那么陈正治也就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北川市委也会尊重于清风这个班长的意见。
目前狮子县书记办公会有五个人,分别是第一书记于清风、县长兼副书记谢学会、分管党群的副书记张允学、纪委书记唐明华、政法委书记陈正治。
陈正治和党群副书记张允学关系稍微好点儿,其他人都一般。眼下他的工作出现重大失误,张允学要是站在他这边那才有鬼。
也就是说,这场正面交锋,陈正治还未上场就已经输了,这就是县委书记的威慑力。
一旦卸掉他公安局局长的职务,那他陈正治就是没牙的老虎。最关键的是,于清风、唐明华等人选择在这个时候发难,恐怕早有预谋,接下来等待他的必然是一轮雷霆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