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瓶矿泉水早喝完了,袁丽萍走到县委大院大门时,差点哭出来。李思文倒是跟没事儿人似的,以前在派出所,哪天不去下乡走村?
县委办大厅,李思文进来时,办公室里黄群、曾美丽、谢子立三人正在高谈阔论。
正在大声说话的是曾美丽,这个名字美丽实际并不美丽的女孩正肆无忌惮地议论着李思文。
“这李思文一来就给我们个下马威,看来也不是什么好鸟。别看他表面上很正派,但骨子里却不正经,你们看他今天单独叫袁丽萍跟他出去办事,嘿嘿,黄姐,小谢,为什么不是你们?为什么不是我?很明显啊,那狐媚儿会勾人呀,瞧……”
“还有昨天他说要罚款五十,我看也不过是外强中干,不敢真罚,月底要真罚的话,姑奶奶我就敢当面扔一张一百块的到他脸上,五十不用找了,留着下次罚……”
曾美丽唾沫横飞地说着,却见面前的黄群和谢子立表情有些不自在,当即问道:“你们怎么了?像吃苍蝇了似的。”
黄群尴尬地笑着没吭声,曾美丽终于觉得不对劲儿了,回身一看,见李思文和脸色难看的袁丽萍就站在她身后,顿时呆了,随后脸一绷,不在乎地坐回办公椅,随意整理着办公桌上的信件资料。
曾美丽负责信访邮件的整理分类,李思文瞧她桌面上铺散着各种拆开散落的信件,有些信件还未拆封,还有些已经拆封,拆封的竟是被剪刀直接剪成两半。
李思文随手拿了一封被剪成两半的信件,拿起来一看,是举报黄仕福的。再看另外几封被她剪了的信,也都是举报信。
一般来说,举报信大多寄给纪委,有些懂行知情的人,则会把举报信直接寄给县委办。
李思文脸一沉,扬了扬被剪了的信件说:“曾美丽,你是怎么工作的?你的工作就是不经过汇报,不经过领导审核,擅自销毁这些信件?”
曾美丽脸一红,随即一挺胸拧着头道:“剪了就剪了呗,这些举报一看就是诬陷诽谤,对待这些乱举报的人就应该严惩……”
李思文脸色更阴了,口气也严厉起来:“谁告诉你这些都是诬陷诽谤?你有什么权力这么做?你是个为人民服务的公务员,而不是凭个人喜好就胡乱行事的人,你怎么评价我个人我不管,但你这种工作态度我非常不认可,你现在可以收拾东西走人了,县委办公室不适合你!”
李思文这话等于把曾美丽开除了,这下不仅曾美丽,就连黄群和谢子立、袁丽萍等人都呆住了。
谁都没想到李思文居然来硬的!
袁丽萍赶紧在背后扯了扯李思文的衣服,示意他别这么冲动。
曾美丽呆了一下,随即跟泼妇一般跳了起来,指着李思文骂道:“李思文!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你开除我……你敢开除我?你知道我姑父是哪个?我告诉你,我姑父是政法委书记陈正治,是公安局长陈正治,你……你可别后悔!”
曾美丽的姑父是县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局长陈正治,李思文虽然年纪轻轻就身居县委办副主任,但论起级别,还差了陈正治好几级,工作上不能太拆领导的台。
面对曾美丽的暴跳如雷,李思文表现得很冷静,但语气依然很严厉:“曾美丽,你不说这个还好,说出来我更替你脸红,我现在把话撂在这儿,就算你是县委于书记的女儿,我今天也开定了,只要我在县委办公室任职,那县委办的所有人就得依章办事,没有任何特权可讲!”
说到这儿,李思文转头对袁丽萍吩咐道:“小袁,你打个报告,按规章制度出一份上班考核表,从今天起,县委办公室任何不作为的人都请自觉离开!”
曾美丽见李思文知道她的背景后依然不给面子,顿时又羞又怒,流着泪提了包就往外冲,一边跑一边嚷:“你等着瞧!”
对于曾美丽又哭又闹外加威胁的话,李思文毫不动容,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让在场的人都噤若寒蝉。大部分人都在心里幸灾乐祸,等着看李思文的笑话,毕竟一个手握实权的县委常委和一个县委办副主任,谁高谁低,一目了然。
他们最希望的结果就是李思文吃全大亏栽个大跟头,然后灰溜溜地走人。
说到底,他们已经习惯了宽松散漫的环境,怎么容许有人破坏呢?
但在那个令人期待的结果出现之前,他们还得按照李思文的规定认真努力工作。
李思文心里很清楚,这县委办副主任的位置其实就是一座火山,他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空降过来,各路人马羡慕嫉妒恨,使暗招下绊子再正常不过。但这并不意味着李思文会为了保住这个位置和这些人妥协。
该坚持的原则他依然要坚持,个人荣辱反而无关紧要了。
李思文回到办公室,喝着袁丽萍给他泡的茶,再次陷入沉思,他现在是新官上任,根基不牢,还没有在下属面前树立,因此举步维艰。
当然,与既得利益者结合可以顺风顺水,但那也意味着同流合污。
李思文注定不是那种人,也做不到,他有他的理念、梦想。
“李主任,于书记从北川回来了,让你午饭后到他办公室去一趟。”
袁丽萍敲门进来小心翼翼地说,说完后想了想又说道:“还有,下午两点半有个紧急会议,你千万别忘了,我听王秘书通知了好多下属机关部门的领导。”
袁丽萍口中的王秘书是于清风的秘书王见,既然通知了那么多的部门,于清风又刚从北川市回来,连歇都没歇就召开会议,想来这个会议很紧急。
“好,我知道了。”李思文点头回答。目前来看,只有袁丽萍工作主动负责,这种态度正是李思文欣赏看重的,可以把她作为重点培养对象,李思文在心里对袁丽萍给予肯定。
吃过午饭,李思文到办公室整理了一下材料,直奔县委大楼四楼于清风的办公室。
于清风的办公室在四楼最南面,隔壁是副书记张允学的办公室,再过来是政法委书记陈正治的办公室。
陈正治兼任县公安局局长,几乎不在县委这边办公。
李思文走到于清风的办公室前,办公室里隐隐传出说话声,他顿了一下才伸手轻轻敲了敲。
“进来!”
李思文轻轻推开门,于清风正在打电话,摆手示意他先坐下。
李思文在于清风这儿倒也不拘谨,虽然跟于清风没直接接触过,但严格说起来,他也算是于清风力捧起来的。
于清风的电话讲了七八分钟,李思文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等着。
电话终于讲完了,于清风把电话一放,起身来到李思文对面坐下,笑问道:“小李,上班几天感觉怎么样?”
李思文认认真真地回答道:“于书记,上班这两天,我感觉到问题比较多,我觉得重中之重的问题就是机关工作人员作风懒散,混日子的情况比较严重,工作态度不端正怎么能做得好工作?”
“说得好!”
于清风点了点头,“我以前也发现这个问题了,整风纠纪特别抓了几次,但效果不明显,抓的时候好了一点儿,松的时候又恢复了原状,就跟癞蛤蟆一样,你拿棍子戳一下就动一下,你不戳就不动,明显是工作态度不端正,而且不是一个部门,整个县绝大多数机关部门都有这个毛病。你准备怎么做?”
李思文沉吟了一下才回答:“于书记,纪委和监察部门的巡视抽检都是治标不治本,靠监察那只是不敢懒和不敢腐,我们要从制度上出发,做到不能懒、不能腐,然后到不想懒、不想腐,只有从心里端正态度才行,当然……”
说到这儿,李思文又摇了摇头,苦笑道:“这些问题要想一下子解决也不现实,我们得一步一步推进,我眼下倒是有一个杀鸡儆猴的机会……”
“笃笃笃……”
办公室门上又响起几下敲门声,一阵爽朗的笑声随着推门声传了进来。
“于书记,我有个问题要跟你汇报一下……”没等于清风说话,那人就推门走了进来。
李思文抬头一看,赫然是政法委书记陈正治。
于清风笑道:“老陈,你有什么问题?来,坐坐坐,思文,这位是我们县的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局长陈正治。老陈,来,你们认识一下。”
陈正治边摇头边笑道:“我们在思文的履新会上就认识了,那时您正好在北川开会,不知道。思文可是年轻有为,青年俊才啊,先不说别的,就凭你这年龄长相就甩我们这些糟老头十条街了!”
“陈书记这是要捧杀我啊!”李思文看着陈正治爽朗的笑容,心里说不出的别扭。
这个人厉害着呢,表面对他赞赏有加,其实是在讥讽他年轻没经验,所以甩他们十条街的只有长相和年龄。
陈正治虽然一直在笑,但眯成一条缝的眼睛却一直盯着李思文,看得出来,这个政法委书记今天很不高兴,不同于前两天和县长谢学会一起时的样子。这人也是官场老油子了,李思文心里闪过这个念头,他从来没轻视过陈正治。
陈正治收了笑容,严肃地说:“小李,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李思文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心里却在琢磨陈正治的真正意图。
于清风诧道:“你跟他道什么歉?”
在职务上,陈正治是县委常委,公安局长、在级别上,他是副处级领导,是李思文的上级,他有什么问题需要跟李思文道歉?
陈正治看着于清风,狠狠地叹了口气,痛心地说:“于书记,我妻子有个侄女在小李的县委办公室任职,今天跟小李起了点儿小冲突,然后就跑去跟我说了。我一听说她跟小李起了争执,二话不说就训斥了她一顿,让她回家好好反省,责令他写一封检讨书,明天跟小李当面认错。”
于清风一听是这种事,扭头对李思文道:“思文,是怎么回事?”
李思文刚刚正想跟于清风汇报这件事,他的本意是想借这件事拿曾美丽开刀,杀鸡儆猴,否则立不起来,办公室秩序得不到改善,县委办的工作必然一塌糊涂,更何况曾美丽确实不符合李思文用人的标准。
他还没把这事说出来,陈正治居然来了,抢在他跟于清风汇报之前,把这事抖了出来,占了个先机,既排除了他跟妻侄女同流合污的可能,又主动认错,放低姿态,变相为曾美丽赢得了缓冲,为她重回县委办埋下了伏笔,这一番连消带打,显示了陈正治在官场多年的深厚功底。
如果李思文先说出来,那就是问题,但陈正治先说了,不但表明他大公无私的立场,更将李思文推到了相对尴尬的位置上。
这个陈正治好厉害!
见于清风问自己,李思文看了一眼一脸正气的陈正治,当即把他跟曾美丽之间的冲突经过完整地说了出来。
于清风一听就明白了,刚刚李思文正跟他提工作态度党风党纪的问题,没想到李思文这头一遭就碰到了难啃的骨头。
于清风沉吟了一阵,抬头盯着陈正治问:“老陈,你觉得这事该怎么处理?”
陈正治不假思索地回答:“我看小李的处置并无不妥,曾美丽顶撞上司,迟到,工作懒散,这几点都没错,处置她也是正当的,曾美丽最后还打着我的旗号耍威风,我得向于书记检讨,我对家属的管理松散了……”
“这个也怪不得你,”于清风摆了摆手说,“谁没有亲戚,一个人一张嘴,你也管不了别人嘴里说什么,只要不是你的问题,你是你,她是她,各不相干。”
“哈哈,于书记能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陈正治哈哈一笑,看向李思文,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小李,做得好,只要是正当的,按规章制度,按政策法规办事,我这个政法委书记全力支持你,好好干!”
陈正治这几下拍得有点儿重,不过李思文倒是纹丝没动。
陈正治接着又对于清风说道:“于书记,这事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我看先让她停职检查,等研究决定后再分配职务去向,这事我绝不参与,也不过问!”
于清风点点头道:“好,老陈,你能这么支持小李的工作太好了。”
陈正治当即站起身说:“我去办公室准备一下,一会儿还要开会了。”
于清风微笑示意他尽管去。陈正治离开时瞄了一眼李思文,闪过一丝颇为奇怪的神色。
那一闪而逝的神色似是轻蔑,又似是嘲弄,那个角度只有李思文看得见。
陈正治这几句话虽然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但从另一种角度看,也等于变相插手。
不过李思文也清楚,曾美丽嚣张跋扈并不能代表陈正治有问题,从目前看,陈正治还没有任何污点。
于清风没说什么,只轻轻拍了拍李思文的肩,过了一会儿才说:“回去准备一下,等会儿开会,整风严纪虽然是当务之急,但也要稳扎稳打,没有一蹴而就的事。”
李思文点了点头,回办公室时他并没有走电梯,走了楼梯,一边走一边思考。
对陈正治刚才的表现,于清风并没有一个字的评论,他不说不表示他没有看法,他也不相信于书记没有看法。
因为陈正治这一打岔,李思文原本还要跟于清风汇报南新区的事情,也暂时搁下了,又一想,自己必须把证据和材料都弄得完整些,再跟于书记汇报。
之前还是有些想当然了,李思文现在越发明白,自己每走一步,每做一件事都要稳重,如果做不到成竹在胸,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到,必然会留下漏洞,从而使得自己陷入被动,这县委办副主任的位置显然比他以前担任的职务要复杂得多。
回到办公室时,绝大部分下属已经回来,离上班的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时间充沛,还有一部分人在外边的草地上散步、喝茶。
李思文一进去,办公室大厅里原本聊天的人都安静下来,多数人原本戏谑的表情都变了,变得畏惧起来。
李思文眼光一扫,看到办公桌边红着眼睛抹泪委委屈屈的曾美丽,心中恍然,原因在这里。
曾美丽受到李思文训斥后,立即回去找姑父陈正治,控诉李思文的罪状。一向嚣张的曾美丽哪里肯低这个头?不料陈正治这里根本说不通,反而说了她一顿,曾美丽又跑到姑姑那儿去告状。
陈正治老婆自然向着侄女,想都不想就打电话到陈正治那儿,才一开骂,陈正治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平时他是妻管严,但这会儿却恶声恶气地吼了她一通,说:“你这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也不看看是什么事就护短,曾美丽跟她老子一个样,就会打着我的名号胡作非为,曾美丽的新领导是于书记钦点的人,这阵子火得不得了,曾美丽跟他硬碰硬,你说有什么好果子吃?再说了,前阵子你儿子的风波才刚平息,这时候又跳出来搞风搞雨,是闲咱们家闹腾得还不够吗?”
说到这儿,陈正治又语重心长地对老婆说:“老婆子,形势比人强,在目前这种情况下,我躲事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主动找事,真把我给拉下去了,你们谁好得了?”
陈正治老婆一听就愣了,她虽然泼横,但有一点她还是清楚的,她们一家都是靠着陈正治才有如今的风光,前阵子儿子牵扯贪腐,车祸身亡,已经让他家遭到重创,如今想来,老陈也真是经不起折腾了。
所以她很快就站到了老公一边,反过来把侄女曾美丽训了一顿,按着陈正治的意思,命她回去给李思文认错道歉。
连一向护她的姑姑都不护了,曾美丽顿时蔫了,嚣张的气焰一下子就没了。
曾美丽被吓到了,没想到连姑父这个县委常委都要对李思文礼让三分,无奈,她只好委委屈屈地回到县委办,准备向李思文道歉。
回来时,办公室同事都涌上来问这问那,想套些口风,但曾美丽只是低头收拾她办公桌上的私人物品,用盒子装了,然后等着李思文。
现在李思文回来了,办公室瞬间安静下来,曾美丽抬眼看到李思文,眼泪顿时不争气地涌了出来,抽抽咽咽地说道:“李……李主任,对不起,是我错了,是我没遵守纪律,你的处罚是对的,我……我向你认错道歉……”
众人顿时哑然,谁都没想到曾美丽这个有后台的在新上司面前就这么折戟沉沙了,这也让众人意识到李思文的强硬与分量。
李思文沉吟了一下才温言道:“知错就好,是人都会犯错,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我这边可能是严格了些,你收拾东西等候新的工作分配吧,希望你以后能吸取教训,认认真真工作!”
“我知道了。”曾美丽知道李思文这边的处罚是没有挽回余地的,还好没把她开除公职,只是调到其他部门,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曾美丽老老实实拿着物品离开了县委办公室。至此,其他人对李思文的印象彻底改变了。
办公室的人中,只有袁丽萍没看曾美丽的戏,只顾在电脑上查找资料。
“小袁,你把投诉信件整理一下送到我办公室来,我开完会回来处理。”李思文进去时对袁丽萍说道。办公室的几个人中,曾美丽只会炫耀,黄群是个墙头草,谢子立平庸,只有袁丽萍的做事态度合李思文的胃口,因此李思文尽量交代袁丽萍去做事,这既是信任,也是考验。
李思文在办公室里整理了一下文件,大多数资料是前任田志强遗留的,没有多少新东西。
一会儿儿袁丽萍捧了一叠信件进来,摆放在李思文的办公桌上,说:“李主任,这是还没处理的信件,我放在这了。”
“好的,我等会儿开完会看。”李思文点点头,随手拿了一封来看,无意地说:“不多嘛。”
袁丽萍回答:“好多已经被……销毁了,还有一部分被内部打到被举报人那儿,所以剩下来的不多。”
李思文脸色一沉,哼了哼道:“打到被举报人那儿?按规定不是不得透露举报人的任何信息吗?把举报转到被举报人那儿,这不是明摆着让他们去报复举报人吗?我早上来还见到不少,怎么就这点儿?”
袁丽萍双手一摊,很无奈地说:“李主任,你才来还不知道,上访投诉信件,以前田主任基本上都打到原地由地方基层处理,另外一部分,早上你也看到了,好多由办公室的人自行处理了,剩下的都是些不太重要或者没什么利害关系的。”
袁丽萍倒是没说假话,也没明着把责任推到谁头上,但就是这摆出的真实情况,让李思文的内心非常沉重。他没想到,信访这件事居然出了这么大的漏洞。
信访,从某方面来说,也是县委县政府沟通了解基层的一个重要渠道,但是在某些人手里,却走了样,不但达不到了解民情的效果,反而起到了堵塞民情的作用,这其中的危害实在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李思文心里明白,这事和田志强脱不开关系,他是办公室主任,下属不汇报,就敢私自处置这些信件?退一步讲,就算他没牵涉到这些关系中,起码也负有领导不力、失职不察的责任。
李思文虽然心中了然,但也不好马上发作,自己刚上任就抓前任的小辫子,显然不合适。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先调整县委办,使一切工作步入正轨。
“李主任,您老人家倒是发个话儿,我是出去还是在这儿继续等您训话,我腿都站酸了……”久等李思文回话的袁丽萍忍不住说道。
李思文哑然失笑,不过他倒是喜欢袁丽萍这种轻松的口气。“好,你去吧,不然你头发等白了就是我的责任了。”李思文一摆手一脸笑容地说道。
袁丽萍扑哧一笑,跟李思文一起工作几天,对他有了一定的了解,这个年轻的主任做事喜欢亲力亲为,实事求是,对下属倒是该紧的紧,该松的松,跟田志强完全不同。
袁丽萍出去后,李思文思考了一下,决定将工作列一个主次。办公室的风气在未来一段时间应该会进入相对平稳的状态,不用太担心。
目前看来,抓南区违规占地的事情迫在眉睫,以他多年从警的经验来看,这件事一旦处理不好,很可能会引发群体事件。
于清风主持的会议下午两点半开始,李思文看时间差不多了起身出去。
四楼走廊上人很多,李思文进了会议室,里面坐了十几个人,说着话。
这些人大多是狮子县下属乡镇的书记和镇长,李思文也认得几个,不过他们不认得他,倒也好,李思文走到后面的一个角落里坐下。
会议室是由县委办下属秘书科负责,朱少军安排的几个人早早就布置好了会场,按照李思文的吩咐,把水果鲜花都去掉了,开源节流,原本的矿泉水,也换成了开水。
李思文刚在角落坐下,就听前边一个背对他的男子揭开瓷杯盖子说:“今儿个是怎么回事?这么多人挤在会议室里连几束花都不放?饮料水果也没有,就一点儿清茶滚水,这是要干吗?”
旁边几个人也随口附和,待遇确实跟以前差很大。
会议室里闹嚷嚷的,也不知道谁说了一声,“于书记来了”,会议室立刻安静下来。
于清风来了,跟他一起来的还有县长谢学会、副书记张允学、纪委书记唐明华等人。
于清风和谢学会等人径直坐到主位,看了看众人,又看了看眼前的茶杯,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然后说道:“这茶挺好,开会之前,我正好说说这个。”
一众人刚才正议论这个,这县委办公室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省钱也不是这么个省法吧?看吧,连于书记都看不下去了。
于清风的目光缓缓扫过会议室里的人,接着说道:“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注意到,今天会议室跟以前不一样,没有鲜花,没有水果,没有饮料,我觉得挺好。现在正提倡党风廉纪,首先就应该从我们县委部门开始,以后开会都要节俭,不需要的开支一律取消,开会不讲空话、搞过场,只讲有用的、实际的。另外,我建议,开会时间不超过一小时,下属各部门机关更不得铺张浪费,不许搞形式主义……”
一席话把原本诸多不满的干部搞得脸上又红又黑,先前他们还嚷嚷着县委办公室太不像话,这会儿连于清风都赞成并提倡节俭,他们哪里敢再说什么?
于清风望着唐明华道:“唐书记,这纠风廉纪就由你们纪委来主导,我这次在北川开会,徐书记特别提了这个问题,说现在咱们基层部门铺张浪费的问题相当严重。同志们,我们本身是领导干部,是党员,更要起模范带头作用。”
于清风之后,轮到唐明华讲话。
李思文缩在角落里没露头,他倒是没想到市委徐书记提倡的思路居然与他不谋而合,不过想想徐书记的处事风格,倒也正常。
唐明华的讲话措词比于清风更严厉,说得好多人背心直冒冷汗,之前嚷嚷的话早抛到九霄云外了。
唐明华讲完话后,于清风只简短地说了几句便散会了,以前开会还会有县长、副书记或者某部门头头讲话,今天倒是都省了。
李思文回到办公室后,把朱少军叫来表扬了一番,说今天会议节俭方面做得不错,以后继续。
朱少军唯唯诺诺地应了,心里暗叹李思文运气好。
之前李思文吩咐说要节俭,把能省的都省掉,朱少军照做了,心想看李思文的笑话,毕竟县里开会的规格几年未变,李思文突然全都给砍了,县领导肯定不高兴,追究下来,朱少军就把李思文往前一推,看他不被县领导修理。
朱少军没想到,李思文居然歪打正着,于书记这次从市里开会回来主抓的就是节俭和风纪问题。
朱少军心里无法平静,想着李思文和于书记关系果然不一般,否则不会这么快就得到消息。他不知道李思文压根儿就没去揣测于清风的想法,他只是在按照自己的想法安排工作。
下午的工作重点落在南区地块上,这可是个定时炸弹,一天不处理李思文就一天无法安枕,尤其是在知道黄仕福和罗杰也参与其中之后。
这两人在李思文的印象中,都是属于无缝不钻的精明角色。若想拆除这个定时炸弹,这两人绝对绕不开,要想证明黄仕福和罗杰违章圈地,还需要找到确切的证据。
李思文让综合科协助办公室进行清查,袁丽萍首先联系的是县城南区笔架山村村主任严文明,南区绝大多数地块都是笔架山村管辖内的。
在电话中,严文明很警觉,直接否认了自己参股或者联合的事,说黄仕福和罗杰去年就签了买卖合约,准备投资建厂,只是后来资金一时没到位,建厂进度就滞后了。
袁丽萍挂了电话撇了撇嘴,她才不相信严文明的话,之前亲眼看到他跟村民冲突,看来突破点在笔架山村的村民身上。早上跟李主任一起去的时候听村民说那些建筑基本上都是现搞的,尤其是黄仕福和罗杰的仓库。投建火车站和征地是去年十月的事,这一点只要找到那些地块的原主人就能证明了,黄仕福和罗杰背后肯定还有人,否则除非是傻子,谁会贸贸然拿下这么大块地皮。
袁丽萍沉吟一阵,还是去跟李思文说了。
李思文摸着下巴思忖了一下才问袁丽萍:“小袁,我们现在需要证据,不能凭想象下定论,拿不到证据,我也没法跟于书记说,这个事……你看从哪方面切入比较好?”
袁丽萍道:“黄仕福和罗杰拿的地必须经过笔架山村主任和地块所属村民同意。村主任严文明不露丝毫口风,我们就只能找村民了。从早上双方的冲突来看,我觉得证据不难拿到,只要证明他们拿地的时间是在去年十月以后,那我们就算是拿到确凿证据了。”
李思文见袁丽萍信心满满,笑笑道:“好,小袁,你下午就办这件事,从王科长那儿挑两个人一起去。”
袁丽萍笑吟吟地答应了,难得有个喜欢做实事的主任,再说眼下这件事看起来也并不是很难,难得有她大显身手的时候。
看袁丽萍踩着轻快的步伐走出去,李思文表情严肃起来,黄仕福和罗杰都不是普通人,背后必然有自己的关系网,像他们这种商场老狐狸,哪会轻易留下把柄让人抓。
事实证明,李思文的担心是正确的。
快下班时,袁丽萍和综合科的两个同事一起回来了,一回来,袁丽萍就匆匆来到李思文的办公室,敲了一下门,没听到李思文回答就推门进来了,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碰壁了吧?”李思文瞧着袁丽萍又沮丧又恼怒的表情问。
“真是想不通,见鬼了!”袁丽萍恨恨地拍了一下腿,“我们早上明明看到严文明跟村民起冲突了,可我们去笔架山村,到那些村民家中,他们却否认是今年卖的地,说是去年五月份就卖了地,还拿出了卖地的合约,那上面的日期是去年五月二十一,合约上还有村委会的公章和严文明的签名……”
袁丽萍一边说一边拿出她的手机,她拍了照,把拍的合约调出来给李思文看。
李思文看着手机里的相片,一张一张地看,合约中的内容除了村民地皮的面积不同,村民签名的名字不同,合约内容大致一样,鲜红的公章,村民的签名,黄仕福公司代表人的签名,村委会主任严文明的签名,手续俱全,没有任何问题。
李思文看着图片,袁丽萍摇头说道:“别看了,我都确认过,村委会的公章是真的,村民签名也是真的。”
李思文点点头,袁丽萍做事还是相当认真负责的。李思文盯着那些图片看了好一会儿,这才说:“小袁,你把这些照片打印出来拿给我。”
袁丽萍哦了一声,转身去了,年轻的李主任虽然工作认真努力,但刚上任就要啃这么一块硬骨头,难为他了。黄仕福和罗杰的背景,袁丽萍多少也有耳闻,这一次,只怕李主任会碰得头破血流。
袁丽萍对李主任的勇气还是很佩服的,绝大多数人碰到这种事都会躲得远远的,以免引火烧身,要不就是同流合污,趁机大捞一笔。
也不知道这个李主任到底是年轻气盛想来个新官上任三把火呢,还是他确实铁骨铮铮不畏强权。
把图片打印出来后,袁丽萍送到李思文那儿,瞄了瞄窗外,提醒埋头看文件的李思文:“李主任,都下班了,天都黑了。”
李思文抬头一看,窗外的景物都看不清了,这才知道已经下班了,又看了看袁丽萍,顿时不好意思地说:“好好好,马上走,你也赶紧回家吧,我都忘了时间了,还叫你去打印东西。”
袁丽萍笑笑道:“没事,以前太闲,有事做我觉得挺好,不过今天算是白忙活了。嗯,我还是觉得那个严文明有问题,怎么可能一点儿蛛丝马迹都不留下呢。”
“你说的很对,太干净了反而说明一定有问题。”李思文把袁丽萍给他的手机图片打印件整理好放进公文包里,然后催着袁丽萍赶紧收拾下班回去。
袁丽萍一笑,晃了晃她肩头背着的包包道:“我早准备好了,我再怎么勤快,李主任也不会给我加工资、加奖金啊,过得去就行了,我也不想成劳模。”
李思文苦笑着摊了摊手,他是想鼓励一下袁丽萍,做头儿的,哪个不想自己手下有几个得力又信得过的好帮手?
但他确实不能随便加工资、加奖金,办公室是有严格规定的,当然,他也知道袁丽萍是在说笑,下属可以随便开玩笑,但他却不能随便开这种玩笑。
到楼下后,袁丽萍指了指停车场说:“李主任,我去那边开车出来。”
李思文点点头,径直往门口走过去。
袁丽萍看起来相当有气质,估计家庭经济也不差,李思文估计她是有车一族。
刚走出大门,李思文就听到袁丽萍的声音响起来:“李主任,我走这边了,明天见。”
李思文转头一看,不禁哑然失笑,只见袁丽萍推着一辆女式自行车出来了,自己还以为她是开小车呢,谁知道她“开”的是一辆自行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