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天地之间阴阳交替之时,也是人最为困倦之时。

    明军已经来到和林城外,蓝太平下令把三十门火炮分为三组。每组十门火炮,分别摆在东门,西门和南门。

    他特意留下北门,让城里的鞑靼人能够逃出去。

    这倒不是他好心,而是他本就兵力不足,如果鞑靼人发现被围困无路可逃。

    那么必将殊死一搏,到时候他这点人怕是反被对方吃下。

    寅时一刻,各部已经进入了指定位置。

    此时,整个和林城都在睡梦中。

    城头的守卫,也都喝了几碗马奶酒后,裹着羊皮袄打瞌睡。

    蓝太平站在“破晓”前,亲自点燃了这门超级重炮。

    “轰”

    巨大的爆炸声,彻底打破了草原夜色的沉寂。

    东门城头上的士兵,还未来得及惨叫就在睡梦中被炸飞了。

    “破晓”一响,这就是信号。

    东门,西门,南门的火炮都跟着响起。

    一瞬间,无数的炮弹飞进了和林城内。

    特别是西门,此处靠着山林。

    明军在陶潜的率领下,特意把炮搬到了半山腰。

    居高临下,火炮能轰到和林城最接近中心处。

    还在睡梦中和林城军民,许多还未醒来就永远的睡去了。

    惊醒的鞑靼人,纷纷跑出屋外想要逃命。

    阿鲁台跟军师还在帐中酣睡,因为多饮了几杯的缘故。第一声炮响他们还在做梦,直到明军众炮齐发阿鲁台才惊醒。

    他立刻翻身而起,拿上弯刀就往帐外跑。

    军师惺忪着睡眼抬头问道,“怎么打雷了?”

    阿鲁台没理他,冲出帐外正好亲兵队长跑了过来。

    “怎么回事?哪里放炮?”

    面对阿鲁台的质问,亲兵队长急道,“首领大人快逃,明军已经大军压境了,现在东门、西门、南门皆有明军攻城。”

    阿鲁台看着漆黑的夜被漫天的炮火照亮,城内百姓惨叫哭喊声不绝于耳。他强忍着内心的慌乱喝道,“快集合队伍,随我杀出去。”

    “是”

    军师这时候也从大帐内出来,他看着四处逃窜的人群有些懵。

    “明军打过来了?”

    他还是不敢相信的问道。

    阿鲁台此时已经骑着战马过来,伸手把他捞上马背。军师还未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已经被阿鲁台带着往北门逃去。

    此时和林城内已经乱成一锅粥,阿鲁台的残部刚安定下来的军心又乱了。白天那场战斗,吓破了他们的胆气。

    现在炮声一响,他们只抱着一个想法就是逃命。

    那些刚招募的青壮,更是爬起来就跑,他们还没有替阿鲁台卖命的觉悟。

    阿鲁台见事已经不可为,再也不顾什么队伍了。在亲卫的护送下,带着一家老小从北门逃了出去。

    逃命要紧,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出了城后,阿鲁台回头望去。

    看着逃难的部众挤成了一锅粥,听着城内的炮声、嚎叫声。虽心中有万分不甘,但也没耽误逃跑的速度。

    他催促亲卫加快脚步,生怕明军追杀上来。

    蓝太平则站在一处山腰,看着从和林城北门延伸出一条长龙。

    那些逃出来的鞑靼人,沿着阿鲁浑河一直往北逃去。

    看差不多了,蓝太平下令停止炮击。

    蓝太平此前虽然颁布了“十斩令”,但是此时有些已然不适用了。

    这些明军出塞以来,一直承受了巨大心理压力,此时不能再约束他们了。

    况且现在是敌国境内,再讲仁义道德就是愚蠢了。

    但他还是下令,待天亮后方可入城。

    一来明军对城内不熟悉,防止一些残敌趁着夜色偷袭。

    二来是多争取点时间,让城内的普通百姓尽可能的逃出城去。

    他知道,一旦进了城,这些明军会做些什么。

    很快,太阳从草原的尽头升起。

    第一缕晨光驱散了黑暗,也吹响了明军屠戮的号角。

    大军从三个门杀入和林城。

    蓝太平,蓝守义,陶潜还有那群淮西二代,都站在高处默默的注视着明军冲入城内。

    他们为什么会沉默?

    因为他们清晰的看到,城内仍有一部分百姓没能逃离。

    这些人可能是心存侥幸,也可能是行动不便,也可能是受了伤,也可能是…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了,他们的命运已经注定。

    因为进城的明军,已经丧失了理智。

    他们见人就杀,见财就抢…

    他们要复仇,他们要发泄。

    连日来积压在明军心中的怒火和恐惧,此时此刻,只有敌人的鲜血才能平复这一切。

    惨叫声,哭喊声再次响起。

    和林城在炮击停止后,并没有迎来那些幸存者所希冀的和平,反而彻底沦为地狱。

    蓝太平看着眼前的一幕,面无波澜,似乎这并不算什么。

    但对于其他人,包括上过战场的蓝守义都忍不住别过头去。

    那些淮西二代,有的直接吐了起来。

    稍微好点的,也是背过身不敢多看一眼。

    但是蓝太平知道,这支明军大多都是没上过战场的雏。他们在短时间内连战三场,特别是跟阿鲁台那场恶战。

    这让他们形成了极大的心理创伤,这时候如果不能给他们松松弦,那么最容易发生“炸营”。

    到时候,不但不能南下去西番罕东救他爹蓝玉。

    他们很可能都会死在自己人手里,两相对比之下,这是必然的选项。

    毕竟,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因为,这就是战争!

    战争不是过家家,是要流血、要死人的。

    “大将军,让他们住手吧。”耿璇实在忍不住说了一句,“剩下的,都是普通百姓。”

    蓝太平没理他,继续冷漠的注视着城内发生的一切。

    “你如何能确定,死得都是普通百姓?”

    就待耿璇再次开口规劝前,蓝太平突然问道。

    “这…”

    耿璇语塞,毕竟都知道草原上的男人都善骑射。

    一直来都是上马是兵,下马是民。

    “哼”

    蓝太平冷哼了一声,他转头看向对方,却发现大多数淮西二代都背过身去不敢看。

    “你们将来想要超过自己的父辈,那就都给我转过来,眼睛都不要眨的给我盯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上了战场,就不要再有妇人之仁!”

    蓝太平突然怒喝道。

    就这样,所有人都强逼自己看。

    受不了就吐,吐完了继续看,直到彻底麻木。

    整整一天,到太阳落山后,所有士兵才心满意足的走出城来。

    望着彻底安静的和林城,蓝太平眼角滑落一滴眼泪。

    他心中默默祈祷,自己的亲爹蓝玉能多坚持一下。

    他这招“围魏救赵”已然不能救出蓝玉,反而会成了他爹的催命符。

    但是,他别无选择。

    看士兵都朝这里聚集后,他又换上那副冷酷神色。

    命令大军驻扎在城外一处山脚下。

    他把所有缴获的战马收拢起来,足足有三万多匹战马。

    一个作战计划已经在他脑海里成型,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是他要试一试。

    他下令大军今夜在此休整,明日五更造饭,拂晓出发。

    蓝太平坐在大帐内盯着地图,心中却默默算着日子,不知道自己老爹现在怎么样了。

    他在出发前就收到锦衣卫探子来报,大将军蓝玉在罕东新筑的城内粮草已然不多。

    自从晋王接管嘉峪关后,给大将军的粮草供应从月供,直接改成半月一供。

    最后,直接改成了三天一供。直到突然断供,并关闭了嘉峪关。

    他并不担心鞑靼和瓦剌联手围困蓝玉,他担心的是城中断粮。

    毕竟粮草充足与否,决定了军心是否稳定。

    但他还是低估了他爹洞察力,在晋王进驻嘉峪关后,他就察觉要出问题。

    他一边减少大军每日粮草供给,另一边去各土司处购买粮食。

    并且把新招募的那些土兵,全都打发回去了。

    因为这些都是各土司的兵,战斗力不强还不忠于大明。

    最关键的是,他们的饭量不是一般的大,而且还不服管教。

    留在这里,就是定时炸弹。

    现在晋王来了嘉峪关,限制了他大军的粮草供应。

    说明当今陛下要动手了,他不能掉以轻心。

    只要城内不乱,凭着手里的十万大明精锐,他并不太担心。

    只是粮草问题,实在没什么好办法。

    那些土司,眼瞅着要过冬了,都不肯卖粮食给他。

    蓝太平临出发前命锦衣卫给他送信,表示自己会率军前去接应他。让他爹固守不出,以减少损失。

    他现在也不确定,这封信送到蓝玉手中没有。

    一切,只能看天意了。

    西番罕东的土城,持续一天的喊杀声,随着太阳落山也跟着停止了。

    这已经持续快半月了,每天从日出厮杀到日落,瓦剌和鞑靼如同上班打卡一般。

    他们就一个目的,慢慢耗死明军。

    城内的帅府里,一名男子大马金刀的坐在帅案后。

    此人身长九尺,面赤红,身穿金色宝甲。

    这正是大名鼎鼎的“凉国公”蓝玉,《明史》里描述,“玉长身面赤,饶勇略,有大将才。”

    而在帅案前的大厅内,则站着十几位身披铁甲的将军。

    他们虎背熊腰,满脸凶煞,浑身上下散发着杀气,却毕恭毕敬的站在那里。

    没错,这些人都是蓝玉的义子们。

    “嘿嘿,娘的。难道老子要交待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