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三个多月,沈东扬偶尔也会想起英贤,尤其是在女朋友装娇卖傻、哭哭啼啼的时候。
激情过后,他去阳台抽烟。
纪雪套上什么都遮不住的薄纱睡衣靠过来,贴着他的手臂问:“东扬,在想什么?”
沈东扬没回答,把烟往她嘴边送:“抽吗?”
纪雪娇笑着躲开:“人家不抽烟啦。”
闻言,沈东扬喷出一道类似在笑的声音,收回手,自己抽自己的。
纪雪茫然无辜地看着他。
这种眼神有时让他感觉很爽,有时又让他倍感无聊,现在是后者。
沈东扬拍了拍她的脸:“先回去躺着吧,我抽完这根就进屋了。”
纪雪乖巧地点头:“嗯,我等你一起洗澡。”
这次不称“人家”了。
一点儿都不傻,沈东扬想。
像这种时候,他会想起蒋英贤,想起那张他看不透的脸,不过也就一瞬间。
再次听见“蒋英贤”这个名字,是在荣光的麻将局上。
荣光“哎哎”两声,说:“东扬,你到底对蒋三干了什么?把人家伤成那样。”
沈东扬满眼疑惑。
“少装无辜。要不是在你这里栽了大跟头,蒋三能自暴自弃到这种程度?”
莫名其妙被扣一脑袋屎盆子,沈东扬不仅不恼,还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高兴:“有话说话,少阴阳怪气。”
荣光停下码牌的动作:“你真不知道?”
“知道什么?”
荣光从头说起:“上周六我表妹过生日,在蒋家的酒店办的,蒋三过来送了个礼物,我看见有个男的和她一台车下来,停在门口等她。刚开始还以为是她的保镖,结果你猜怎么着?蒋三出来之后直接拉住他的手,那男的还亲了她头发一下。”荣光夸张地抖动,“腻歪死我了。”
“我总觉得那男的眼熟,后来碰见徐亚薇,一下子想起来,不就是徐亚薇以前的保镖嘛!维和部队那个,特别高,平头,有印象没?”
因为英贤不像徐亚薇那样喜欢到处乱窜,聘请傅城做保镖的时间也短,因此荣光不知道这段。
邪火在体内横冲直撞,沈东扬面无表情地敷衍了一句:“是吗?”
行,蒋英贤,把他拿捏得死死的。原来那句“我这么疯”是这个意思,她还真就这么疯。
估计大部分人都和荣光一样,以为她是受了情伤才投奔保镖吧。事实上呢?是她为了保镖,处心积虑地甩了他。
邪火更盛,沈东扬笑出声来。
京州的圈子统共这么些人,不是这个的表妹过生日,就是那个的老爹做寿。
沈东扬有心,很快堵住英贤。
他肆无忌惮地打量傅城,然后目光转回她脸上:“就为了他?”
没头没尾四个字,好像傅城就只配得上他这四个字。
明显是来找事的。
英贤看了他一眼,先对傅城说:“傅城,你先去外面等我一下,我和沈先生聊两句。”
沈东扬插嘴:“英贤,我们之间的事,确定两句能聊完?”
英贤刚想回话,被傅城拦住。
他直直对上沈东扬的视线,语气平和,话却很强硬:“她和你没什么好说的,要说就和我说。”
沈东扬挑眉:“也行。”
“傅城?”英贤不放心地叫他,傅城握了握她的手,什么都没说,跟在沈东扬身后往室外吸烟区走。
沈东扬自顾自点烟,慢条斯理地抽,烟燃过半,才问:“抽吗?”
傅城:“不抽。”
这一幕似曾相识。
沈东扬想起那个周日,他要求傅城送自己,中途改道去抽烟,傅城也是这么冷淡地站在旁边等待,而他那时候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哦,小丑竟是我自己。
腔子里涌起受辱般的挫败感,沈东扬抖落烟灰,问:“你俩什么时候搞在一起的?”
傅城的眼神冷了几度,不搭腔。
沈东扬没指望他答,又问:“继续给她当保镖,还是她给你安排了别的职位?”
“我在军大读研。”
上学?
沈东扬是真乐了,掀起眼皮看他:“傅城,你觉得自己供得起蒋英贤现在的生活吗?你知不知道她每天穿的、戴的都多少钱?”
见他沉默,沈东扬心中畅快,狠狠地戳他的痛处:“我这么说吧,就算你每天中一次彩票头奖,连着中一年,都不见得有蒋英贤身家多。”
沈东扬以为傅城会气馁、愤怒,他也确实看见傅城双手握了一下,然而傅城只是垂了一下眼睛,很快便平静地看向他,说:“我知道。”
傅城当然知道,一直知道。
别说现在做导师助手,每月只有三千块补贴,就算毕业回归队伍,顺利升至中校,年薪也不过是她一条裙子的价格。
物质上,两人之间横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沈东扬一拳打进棉花里,“呵”了一声道:“傅城,蒋英贤就是图新鲜。她玩得起的,你不一定玩得起。”
听他这样说,傅城竟然极快地笑了一下,然后问:“我们谈完了吗?没别的事我就回去了,她不习惯等人。”
沈东扬说:“我劝你别太当真,她嘴里就没一句实话。”
傅城停下脚步,回身看了他两秒,沉声道:“那得看对谁。”
沈东扬哪里被人这样呛过?眼眸倏地阴下去,心中再无半点儿惬意。
傅城面对面看着沈东扬,说:“沈先生,以后还请你注意自己的措辞。”
沈东扬挑衅道:“怎么?我说错了?”
傅城神情冷峻道:“她如果说到,就一定会做到。”说完便大步离开。
沈东扬看着傅城的背影,嗤了一声,嘴角微扬,满是讥讽。
笑着笑着,他笑不出来了。
蒋英贤说过爱他吗?还是说过会忠诚于他?
都没有。
她和他谈利益,谈信任,笑眯眯说些模棱两可的话。
沈东扬按灭烟头,报复的念头一闪而过,最终被理智压下。
争风吃醋这种事他做不来,跌份。自尊心也不允许他与蒋英贤再有任何牵扯,无论善意的还是恶意的。更何况沈平也不会允许。
回去的路上,他突然想到,蒋英贤会不会连他的心理也算进去?算准了他知道真相也不会做什么?
一脚急刹,引得身后喇叭震天响。
沈东扬扫了一眼后视镜,竟在自己脸上看出笑意。
这一局他输得心服口服。蒋英贤,别让他逮着她。
回到大厅,傅城先一步拉过英贤的手,说:“走吧。”
英贤打量着他的脸:“你们说什么了?”
傅城淡淡地答道:“没什么。”
他不想谈,英贤便也不多问,两人一起回了傅城的公寓。
时间尚早,傅城说要再看一会儿书,英贤说好,便换上居家服,坐在沙发上处理文件。她常来过夜,因此公寓里备着全套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和在她自己的公寓没两样。
英贤看了傅城几次,见他专心致志看书,终于确定有问题。
平时她的视线刚一落到他身上,他就回头了,今天被她盯了十几秒硬是没反应。
这人,太不擅长说谎。
放下电脑,英贤走到傅城身后,搂住他的脖子问:“不高兴了?”
“没有。”
答得太快,欲盖弥彰。
“看着我。”英贤干脆坐到他腿上与他对视,“他和你说什么了?”
傅城扶住她的腰,还是说:“没什么。”
既然不做填空题,那就给他做选择题。英贤问:“说难听话了?”
“没有。”
“忆往昔了?”
“没有。”
“说我坏话了?”
“没有。”傅城无奈看她,“英贤,真没什么。”
英贤问:“那你为什么不高兴?”
傅城还想否认,对上她乌黑的眼瞳却说不出口。
他看了她一会儿,终于说:“英贤,部队的工资是有数的,不高。”
他的语气很轻,表情也从容,可是英贤从中听出了挫败感。
原来是为这个。
“我知道。”英贤思索片刻,淡定地说,“可是,傅城,没多少人比我有钱。”
傅城被她这番“大言不惭”的言论逗乐了,垂眼笑起来。
叫他如何不爱。
英贤低低地说:“傅城,沈东扬不懂。”
傅城明白她的意思,“嗯”了一声。
空气静谧,两人许久没有出声。英贤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主动打破沉默:“这个周末,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家见见我的家人?”
她本打算等到结婚再见,以免多生事端,但是现在想想,似乎没必要。最近一段时间,她不再藏着,掖着,与傅城大大方方约会,家里那几个肯定听到了风声。不如就先让傅城以男朋友的身份亮相,陈枫即便有微词,也不至于反应太大,毕竟只是男朋友。循序渐进地来,说不定效果更好。
英贤感觉到傅城胸肌收紧,低沉的嗓音自头顶传来:“会不会太早?”
他还没毕业,哪怕明知毕业也改变不了什么,还是希望能以更好的形象出现在她的家人面前。
英贤问:“你不愿意?”
傅城着急:“不是。”
“那就不早。”
蒋震与许俏去了法国,杜悦不放心,怕蒋震被小妖精勾掉魂,几个月来一直两头跑,一半时间在娘家,一半时间在法国。
偌大的宅子,只有英慎、英齐两个还在。
蒋震不在,每周五晚的家庭聚餐自然而然取消,是以英贤提前打电话给管家,说周末要带个朋友回家。管家了然,接下了联系其他人的任务。
周六傍晚,许久不见的一家人陆陆续续回到大宅,蒋英见的妻子董苒也来了。蒋震退休,又不在国内,董苒没必要装隐形人。看着她容光焕发的模样,英贤想,说不定最高兴蒋震退休的人是董苒。
陈枫对于傅城的出现没有太大反应,略显冷淡地套几句便请他坐。
蒋英见饶有兴趣的目光在英贤与傅城之间来回穿梭,他与英贤关系尴尬,不便多问,大概事前交代过董苒,董苒热情归热情,问的问题却很有分寸,闭口不提现在,只问傅城在部队的经历。
几人中,唯独英齐一脸震惊,求助似的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见其他人都很镇定,撇嘴咽下说话的冲动。
英贤猜得不错,除了英齐这个阿斗,其他人对于傅城早有耳闻。
饭后,蒋英见私下找到英贤,说:“三妹,英思她一直很想亲口和你道歉,今年春节不如让她回国过节吧。”
英贤说:“大哥,派二姐去监督越南工厂的是爸,你还是先去问问爸的意思吧。”
蒋英见脸上浮起一抹尬色。就是因为知道蒋震不会松口,才跑来问她,本想着她谈了恋爱能好说话一些。
要不是蒋英思三番五次求他出面,蒋英见也不愿开口。试问,谁会轻易原谅要自己命的人?
犹豫了半分钟,蒋英见还是没再开口,转头找董苒去了。
对于他的“不情之请”,英贤谈不上厌恶。能求情,就说明还有情,有情的比无情的容易对付。
余光扫见英慎正与傅城说什么,英贤眉心一跳,抬脚要走,又被陈枫叫住:“英贤。”
英贤叹了一口气,收回脚步。
陈枫神色肃凝,不无担忧地说:“英贤,你这样把人带回家来,是什么意思?你要想清楚,他对你的将来没有半点儿好处。”
英贤凝视着她,过了几秒才说:“妈,就像你说的,这是我的将来。”
见陈枫皱眉,她反倒轻巧地笑了:“你当年留下我和英齐,自己去了新加坡,十几年不回来,我什么都没说,因为那是你的自由。在成为我和英齐的母亲之前,你先是陈枫。”
英贤很少提及过去的事,因此陈枫没想到她会这样说,脸上有些挂不住:“英贤,你是不是在怪妈——”
“没有。”英贤心平气和地摇头,“我只是觉得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她越平静,越显出一种近乎无情的冷漠来。
英贤说:“我既然做出了选择,就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说罢,她看向陈枫,停顿了一下才走开。
陈枫明白,那一下子的停顿,是对她这个母亲情面上的尊重。
有那么一瞬间,陈枫想过用自己手上股份逼英贤“听话”。她虽远走新加坡,手中却一直持有少量公司的股份。然而现在英贤已经不是那个需要仰仗她的小姑娘了,若真出手,说不准难堪的是谁。
英贤与陈枫交谈时,傅城也在同英慎聊。
英慎翻出茶包,递给他看:“三姐睡眠不好的时候都是喝这个,她说这家的见效快,第二天白天也不会犯困。”
“谢谢。”傅城默默记下名字。在一起久了,他发现英贤睡得很浅。
一抬眼,对上英慎的瞳孔。
傅城早在晚饭时就注意到他在观察自己。
英慎不慌不忙地收回目光:“抱歉。”
傅城:“没关系。”
英慎说:“我觉得你很像一个人。”
“谁?”
“三姐高中时候的男朋友,不是五官,是感觉。之前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有点儿眼熟。”
傅城平静地问:“是吗?什么感觉?”
“很难形容。”英慎边拿茶具边回忆,“其实也不能叫男朋友,三姐心思不在这些事上。不过,他是三姐第一个带回家的朋友。我记得他挺高,不怎么说话,成绩很好,所以才能和三姐分到一个组。”
“哦,对,他是特招生,学校为了出奥赛成绩招进来的,学费、生活费全免。他一直住在学校,周末也不回家,挺少见的。”
换句话说,就是贫穷,傅城听懂了。
高,沉默,自抑,还穷,确实和他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