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鹅绒锁 > 23 同胞
    营地里还有十几个人,都是男人,傅城是队伍中唯一的亚洲人。其中一个光头对他们的到来似乎不太满意,把傅城叫到角落里低语,傅城不知说了什么,光头脸上带着一种类似不甘的神情,骂骂咧咧地甩手走开。

    里昂带着柯蕊去了维和部队的营地,那里的医疗设施更完备,也有其他军医可以帮忙手术。英贤和徐亮则被安排进临时板房休息。

    房间很简陋,所谓的墙壁就是四块铁皮,和住在集装箱里差不多。房间内除了床,就只有一套桌椅,外加一个电风扇,吃喝拉撒都要去外面的公共区域解决。

    英贤坐了很久,用深呼吸平复心情,然后撩起衣服,掏出皱皱巴巴的合同。

    不一会儿,薄薄的门板上传来敲门声。

    “请进。”

    傅城推门而入,手上提着医疗箱。

    他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他径直走到她面前:“我来处理一下你的伤口。这边没有女兵,如果你有需要的话,也可以去维和部队那边的医疗室处理。”

    “谢谢,不用,我没受伤。”

    傅城蹙眉,视线落到她的脚上。

    英贤跟着低头看,这才发现自己的双脚有多狼狈:高跟鞋蒙着一层土,还沾着不知道谁的血,裸露在外的脚踝和脚背上伤痕交错,看上去惨不忍睹。

    傅城蹲到她面前,握住她的脚踝,轻轻脱下一边鞋子。

    英贤倒抽了一口气——脚后跟破皮流血,血液干涸之后将皮肤与鞋子黏在一起,脱鞋相当于揭痂。

    傅城立刻停下动作。

    英贤调整呼吸,低头看着他突出的眉骨:“没事,刚才是没做好心理准备,你脱吧。”

    鞋是一定要脱的,越拖越疼。

    傅城眉毛微微动了一下,低声说:“忍一下。”

    “嗯。”

    尖锐的疼痛自脚下传来,英贤咬紧牙关,一声不吭,脚趾却没忍住蜷缩起来。

    脚趾的状况比脚后跟更糟,血泡破了,露出红彤彤的嫩肉。

    他一直着托她的脚掌,直到她放松下来。

    “先清洗一下伤口。”

    “好。”

    “我倒酒精了。”

    “好。”

    “我上药了。”

    “好。”

    他每进行一步就通知她一声,等她缓过来了再进行下一步。

    等到处理完所有的伤口和血泡,两人都出一身汗。

    英贤的手臂和额上也有几道刮伤,傅城也一并处理了。

    涂药水时,他忽然出声:“你来这里干什么?”

    “和萨落签合同。”英贤没有隐瞒,将购买油田的事全部告诉了他。

    她越是平静镇定,他越怒不可遏。

    她到底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又知不知道萨落是什么人?

    傅城冷声道:“蒋英贤,你不要命了?”

    英贤眉心直跳,声音还是一样平静:“富贵险中求。”

    好一个富贵险中求。

    傅城简直要笑了。

    将所有的东西装回医疗箱后,傅城背对着她开口:“我刚才和中国大使馆联系过了,明天就有一班撤离航班,还能腾出三个座位,明天早上我送你们过去。”

    “蒋氏的飞机还停在法兰克福机场,我得去德国。”

    “各国都是优先撤离本国国民,你们不是德国公民,短时间内排不上撤离航班。而且现在还不知道机场有没有受到袭击,就算机场没事,力尼亚飞欧洲的航班也很少,下趟去德国的航班很可能要等到一周以后。”

    英贤说:“我可以等。”

    怒意蓦然升腾,傅城眸色暗沉,终于回身与她对视:“你不要以为待在这里就很安全,反叛军上个月刚袭击过维和部队的营地。”

    英贤看着他,字字清晰道:“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出事的。”

    傅城怒极反笑,目光冷得像是冰锥:“你是不是太自信了点儿?”

    英贤抿起嘴唇,态度温和道:“抱歉,我没说清楚。我的意思是我对你的能力和责任感很有信心。”她想起里昂用的那个词,顿了一下,说道,“我相信你会保护好任何一个同胞。”

    同胞就是他们仅剩的关系。

    她这样礼貌、温和,仿佛两人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傅城看她良久,推门离去。

    晚些时候,傅城回来带她去洗澡。

    营地里都是男人,淋浴间也就没必要分男女,只简单分割出五个敞开式的隔断。

    傅城递上换洗衣服和沐浴用品:“这是我的衣服,凑合一下,伤口不要沾水。”

    “谢谢。”

    特殊时期,特殊情况,能洗澡就不错了。英贤道谢,接过衣服走进去。

    傅城一直守在门口。

    伤在脚上,淋浴不方便,英贤打湿毛巾擦身体,粗略洗干净头发,换上傅城的衣服。

    天气太热,她用凉水擦的身体,衣服的温度反倒比她皮肤的温度高,还有淡淡的洗衣粉味道。

    英贤拉起领口闻了一下,和他在国内时的味道不同,但是类似,一样地干净、好闻。

    推开门,见他还在,英贤露出些许意外的神色。

    傅城本想解释说雇佣兵里什么人都有,而且这些人也有段时间没见过女人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不想让她知道这些事。

    英贤现在穿着一件军绿色的短袖T恤和迷彩长裤,外加一双黑色橡胶拖鞋。傅城比她高,衣服自然也大,上衣足够盖住屁股,因此英贤将T恤塞进裤腰,裤腿也挽起来几圈,露出一截纤细脚踝。

    黑色拖鞋将她的双脚衬得格外白皙,连伤口也有一种破损的美感。

    更别提她还涂了指甲油,且是充满诱惑力的朱红色。

    英贤的头发还湿着,几滴水珠顺着发梢流到胸前,晕染出一团深色,虽不至于透出里面沟壑,但是对于饥渴了几个月的男人来说,足够了。

    不远处几个正在吃饭的士兵注意到她,果然多看了几眼。

    傅城明白那眼神是什么意思,遂用身体挡住英贤的身形,伸手将她的上衣从裤腰中扯出来。

    上衣变成连衣裙,一直盖到大腿中部,腰臀曲线统统消失。

    英贤很快意识到他为什么这么做,真心实意地向他道谢。

    傅城蹙眉,看着她裸露的脚说:“这里没有你能穿的鞋。”

    “没关系,拖鞋挺好的。”

    傅城回头看了一眼那几个吃饭的人,声音有些冷硬:“对面有女兵,我去问问她们有没有多余的鞋。”

    英贤还想拒绝,见他表情严肃,原本的拒绝变成点头。

    傅城打定主意不让她一个人待在“狼窝”,同徐亮打了一声招呼,带她一起开车前往维和部队的营地。

    到达之后,傅城留她在车上等,自己下车借鞋。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他提着一个袋子回到车上,还带回了柯蕊的消息:“柯蕊的手术结束了,麻醉劲儿没过,现在还昏迷着。”

    英贤长舒一口气:“那就好。”

    她拆开袋子,里面有一双拖鞋、一双平底军靴,还有几双袜子。英贤先试了一下拖鞋,正好合适,想到什么,又去翻看军靴鞋底,果然也是她的号码。

    她侧头看傅城,见他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道路,没有要和她说话的意思。

    英贤识趣地保持安静。

    就寝时间,傅城又一次出现在她的铁皮房里:“今晚我和你一起睡。”

    换作以前,她会挑眉问他“怎么个睡法”,然而现在的英贤只“嗯”一声就接受了。

    她这么老实,傅城反倒觉得别扭。他不想让她误会,杵在原地委婉措辞:“雇佣兵招人只看作战能力,人员组成比较复杂。”

    说得太委婉,不知道她能不能听明白?可要说得直白些……怎么说?说自己担心营地里有人兽性大发,半夜闯进来强奸她?

    英贤眉眼放松,有点儿想笑。

    他当她是纯洁的祖国花骨朵吗?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以前在国内时,更过分的也说过。

    思及过去,心情一下子变了。

    他们不再是那种关系,她不应该开玩笑。

    眼底笑意淡去,英贤收敛心神,开口道:“我明白,谢谢。”

    红唇弯出完美弧度,扬起一个温柔端庄的套笑容。

    傅城曾在她脸上见过无数次这种笑容,那是应付外人的笑容。

    她的善解人意并没有拉近两人的距离,傅城看她的眼神反而更疏远了:“我去拿睡袋。”

    英贤点头,还是那句话:“谢谢。”

    次日清晨,里昂来敲她的门。

    “蒋小姐,你的朋友没事,对面医疗条件比较好,我把她留在那边养伤了。放心吧,几个月后她就又能穿着高跟鞋活蹦乱跳了。”他从柯蕊口中得知她姓蒋,仅此而已。里昂猜出几人身份特殊,也懒得多问惹人烦。

    “谢谢你,里昂。”

    余光瞥见房间里的傅城,里昂惊讶得瞪大了眼睛,下一秒又看见地上还没来得及收好的睡袋,眼睛恢复正常大小,看英贤的目光带上了几分愧疚与同情。她在这里,确实好比羊羔掉进狼群。

    里昂拍了拍她的肩膀:“蒋小姐,我不能说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好人,但是傅绝对是最值得信任的那个。”他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睛,“你懂的,任何方面都可以信任。自从我们来了力尼亚,他就没碰过任何女——”

    “里昂!”傅城阴沉着脸喝断,“戴维还在等你换药。”

    里昂嬉皮笑脸地敬礼:“是,队长。”

    他是队长?

    英贤投给傅城惊讶的一瞥。

    作为队伍中唯一的亚裔,成为队长绝非易事。这不是能力强不强的问题,而是因为某些人的种族歧视观念已深入骨髓。

    傅城将她的惊讶理解成了别的,脱口而出:“别听他胡说。”

    话音刚落,自己也意识到不对劲,表情瞬间尴尬。

    说里昂胡说,那不就是说他碰过女人?

    英贤没忍住,借低头检查鞋子掩饰笑意。

    早餐过后,傅城他们要出去巡逻,英贤和徐亮只好去维和部队的营地待着。他们身份不明,不方便四处走动,就一直待在柯蕊的病房。柯蕊抱着英贤又哭了一顿,把军医都引来了。

    军医卡罗尔是个红头发的中年女人,见到她,不好意思地说:“我们上个月被袭击过,刚刚搬到这边,营地还在建设阶段,床位比较紧张。我可以试着帮你申请一下,看能不能留你在这里陪柯。至于徐,很抱歉,他需要去难民营,那边的人会帮助他联系大使馆。”

    徐亮紧张地看着英贤,默默祈祷她别抛弃自己。

    英贤微笑着说:“谢谢你,卡罗尔。我们在对面挺好的,傅已经帮忙联系过大使馆了。”

    卡罗尔露出迟疑的神色,用眼神问她,你确定吗?

    英贤知道她是好心,又笑一下。

    徐亮心中天人交战大半天,终于下定决心对英贤说:“蒋小姐,要不你还是留在这里陪柯蕊吧,我去难民营等消息。那边全是男人,确实有点儿不方便。”

    今早吃饭时,他听见两个雇佣兵互相开黄腔,用词很粗俗,粗俗到他不好意思转述。

    虽说他们是开玩笑,但他还是感觉不大好。

    徐亮在逃亡过程中一直表现得挺懦弱的,听见他这么说,英贤惊讶之余还有点儿触动,反过来安慰他:“不会有事的。”

    徐亮觉得奇怪,她怎么能这么肯定?奇怪归奇怪,他没有再坚持,毕竟不是真心想去难民营。

    六点多钟,大家陆续归营,傅城过来接走英贤和徐亮。

    之前和傅城起过冲突的光头带领的小队是最后一个回来的,车上除了四个身材壮硕的男人,还多出来一个当地女孩。

    女孩身材瘦小,个子不及光头肩膀高,棕色的眼睛盛满惊慌,想看又不敢看,扫一眼便慌忙垂下眼皮,缓了一会儿,再偷偷掀起眼皮。发现英贤后,她稚嫩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欣慰。

    光头和女孩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除了一两个吹口哨的,其他人只是静静地看着。

    光头痞里痞气地说:“来,认识一下,这是露露,她今天是我的女朋友。”

    说完,用力搂紧露露。

    露露缩了一下脖子,手脚僵硬,一动不敢动。

    傅城仔细打量露露的脸,眉头紧锁:“她多大?”

    “十八岁。”

    不可能,英贤默默地想。

    傅城也不信,用力尼亚语问了露露一个问题。听见母语,露露先是目露欣喜,然后不安地仰头看光头,犹犹豫豫地吐出两个音节。

    傅城脸色骤冷:“她说自己十五岁。”

    “我怎么知道?她爸妈说她十八岁。管她十八还是十五,反正力尼亚法律规定,女孩十三岁就能结婚。”

    傅城说:“你不是力尼亚人,我们都不是力尼亚人。”

    光头不耐烦道:“你跟我计较女人的事?怎么,只准你带妞回来,不准我带?昨天晚上我亲眼看见你进了中国妞的房间,别告诉我你俩躺在一个被窝里聊天。”

    “露露被她父母放在路边卖,要不是看她是个雏儿,我还嫌脏呢。我给了她父母两百美金,你猜怎么着?他们高兴得快哭了。今天就算我把露露弄死在这里,她的家人都不会多说一个字,说不定还得求我再把他们小女儿也买下。”他凶狠地亲露露的脸颊,捏住她的下巴问,“宝贝,你是自愿的对吗?”

    露露的脸被捏得变了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只能听懂一点点儿英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说话!”光头厉声呵斥。

    露露的身体抖得更加厉害了,努力扯起嘴角笑,小声重复了三遍yes。

    听不懂没关系,说yes就行了。

    “听见了?”光头得意地用鼻孔看人,搂着露露绕过傅城,没走出两步,被傅城再次堵住。

    “你他妈有完没完!没听见她刚才说什么?”

    傅城不和他纠缠,强硬地说道:“放开她,马上,这是命令。”说完回头喊人,“戴维,你负责送露露回去。”

    “这是命令”四个字如同火苗飘入炸药桶,直接引燃光头积蓄已久的不满。他两指戳上傅城的肩膀,暴躁地喝道:“你他妈现在是个雇佣兵,能不能别再用荣誉、纪律那套玩意来管我们?”

    “你自己愿意找死我管不着,但是你别拉着大家一起死。你要求我们不能随便开枪,那些反叛军会对我们留情吗?那帮狗崽子听见动静上来就是一枪,他管你是谁!OK,你是队长,在战场上我不得不听你的,但是现在是私人时间,我他妈睡个妓女也不行?我们一天天的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了,死前连个女人都不能上?

    “傅,我告诉你,我们是来赚钱的,不是来当道德模范的!”

    以傅城和光头为中心,形成了一个诡异的空心圆。其他人虽不赞同光头嫖娼未成年少女,但是对于傅城一直以来的纪律要求也都颇有微词,是以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帮腔或者打圆场。

    傅城纹丝未动,后背笔挺,眼神异常锐利:“杰克森,你有意见可以向公司投诉我,但是现在我是队长,这里就要遵守我的纪律。”

    他字字清晰道:“我命令你放她走。”

    光头额上青筋直跳,啐一口唾沫,低声咒了一句,咬牙切齿说:“知道公司为什么找你做队长吗?就因为你他妈的致死率低,方便他们跟政府交差。管他将军、平民还是恐怖分子,打死了都有一堆手续,唯独我们死了不用跟任何人交代,你可不就是他们最喜欢的狗!Youstupidfuckingchink!(他妈的傻逼中国佬!)”

    说话间一只手摸向后腰。

    英贤见状,忽然伸手抽出身旁士兵腰上别着的手枪。

    一切发生得太快,再加上根本没人想到要防备她,就这么被她得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