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问题的答案,或许她只能问那一位她已有三年未见,却在最近回国的哥哥,林羽。
然而,所有人都没有看到的是,在新田径场的角落里,光照不到的黑暗处,站着一个人,那个人在那里静静地看完了整个过程。他也看到了林翎和夏延宁,看到了虽然慌张但还是保持镇定处理着现场的戚智和方宇,淡淡地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开了田径场。
也许是巧合,南寻微接到戚智的电话,和宋继英一起赶到新田径场的时候,不经意间竟看到了那个隐身在黑暗之中的人。南寻微找了个借口让宋继英先行过去,自己却转身去追那个黑影。
极其强烈的直觉告诉南寻微,这个从新田径场出来的黑影一定就是消失了多年重新回到明大的林羽。
她一直跟着他走到了图书馆后面那一条小路上,原本图书馆后面的这条路就人迹罕至,到了夜里更是无人涉足,南寻微虽是警察但也是女孩子,平时她绝对不会感觉到害怕今日却觉得心中有些发毛。
“南寻微,你跟了我一路,到底是想问什么?”
还没等南寻微发难,前面的黑影自己倒先停了下来,转过身,看着身后的南寻微。
“真的是你。”黑影此时刚好站在路灯可以照到之处,因此南寻微也看到了那人的脸。虽说隔了三年的光阴,可南寻微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林羽。
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仿佛是深深刻在记忆里,永远都不会被抹去。
“不是我又是谁?”林羽对待南寻微,一如三年之前般冷静淡漠。南寻微也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能令林羽的情绪有波动的事情大概就只有关于林翎的事情。
“你消失了三年,为什么选这个时候回来?你与明大的这起案子到底有没有关系?”
“南寻微,这么多年的书都白念了吧?警校老师有教你这么问人的么?”林羽负手而立,他看着南寻微,唇角微扬,却是带起有些讽刺的笑意。
“我现在并不是以一个警察的身份来问你,我以林翎朋友的身份,在询问她的哥哥,为什么选择如此相近的时间回国?为什么明明回了国又不告诉她?你和夏延宁,都只会给她带来伤害。”
南寻微看到了他脸上的笑,可她做不到像一个专业的警察一样用这样那样的方法去套林羽的话,在林羽这位心理专家面前,再多的套路都是做无用功,对于林羽来说,唯一可能突破的地方就是林翎。
“南寻微,你与我都很清楚,林翎的真面目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这也是我愿意站在这里跟你说话的原因。”林羽听南寻微提到了林翎,的确是正色了不少,可是依旧是冷静而淡漠,并未见任何的情绪波动。
“她和我吵架,独自跑到美国读书,为了夏延宁,她压抑真正的自己已经够久了。”
南寻微不是没有听懂林羽的话,正因为听懂了,所以她想到了一些事情,而想到那些事情之后,便觉得面前的男人越发地可怕。
“南寻微,或许你已经想到了,可是你已经来不及阻止,林翎一定会追着这个案子一直查下去,直到查清楚周蕾杀人的真相。”
南寻微皱紧了眉头,看林羽如此自信,她便直到这一桩案件背后的真相一定会对林翎如今的状态产生影响。她还记得今早她和林翎说“三年了你终于肯回来了”这句话时林翎的反应,那是明显地敷衍。
林羽说完了自己要说的话,又见南寻微低头沉默,在最后又撂下了一句话,“一个人从来就不该也不能掩饰自己的真性情,对于林翎来说,不管是你,是我,还是夏延宁,谁都阻止不了她最终变回原来的林翎,我回来,只是想救她。”
南寻微被林羽的这一句话钉在了原地,她不知道林翎在美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她知道,林羽作为林翎的哥哥,多年来相依为命,绝对不会害自己的妹妹,如果说他要救她,那一定是她即将要发生什么事情。
可当南寻微反应过来,再抬头看林羽的时候,却发现对方已经消失在了黑夜中,无痕无迹。南寻微再赶到新田径场的时候,救护车已经拉走了周蕾和第三个被害人,林翎还是跪在原地,她的手上衣服上全是周蕾的血,整个人怔怔地,看不出丝毫的神采。
“戚智,方宇,你们留下来联系人处理现场,林翎,你和我来。”夏延宁指挥着小组里的成员,然后又将关注的重点放到了林翎的身上,似乎从知道林羽已经回国开始,她就变得有些不正常。
林翎没有动,仿佛没有听到夏延宁的话,这就更显得反常。
夏延宁的眉头皱了皱,认识林翎这么多年他倒是还没见过她如此这般。在场的其他人也注意到了这个情况,下意识停下了手上的工作,看向林翎和夏延宁的方向。夏延宁知道这个地方并不适合谈事情,于是伸手抓住了林翎的手,把她从地上拽了起来,然后又拽着她向新田径场门口走去。
宋继英看到这样的夏延宁,非常八卦地碰了碰南寻微,低声问道,“你真的确定老大对林姑娘只是师徒之谊吗?”
“当然不是,”南寻微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又想起刚才林羽对她说的话,忽然间言语中都带了些微的冷意,“当年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夏延宁爱林翎,只是他从来不承认。”
南寻微第一次认定夏延宁爱林翎这个事实,是研三的那一年。
有一段时间,林羽被派去云南协助当地警方查那起人口拐卖大案,南寻微虽然和林翎一样在读犯罪心理学的硕士,可导师却不是同一个人,因此即使是住一个寝室也不能如林羽照顾林翎一样照顾自己这一位自小便体弱多病的室友。
刚开始那几天,林翎像往常一样上课下课,回到寝室,南寻微都会关切地询问她白天的状况,在知道无事后这才安心去做自己的事情。
直到有一天,南寻微回到寝室发现林翎还没回来,久等不见她,到晚上十点,南寻微终于忍不住给夏延宁打了电话,然后电话那头的夏延宁告诉她,林翎在看监控的时候晕倒了,现在正在医院里急救。
南寻微撂了电话就往学校旁边的医院赶,若是让林羽知道自己的妹妹躺在医院里,只怕是连案子都不破了连夜就会要飞回来。
她向前台的护士问清楚了急救室的位置,急急地赶来,却看到夏延宁一个人坐在门前的长椅上,身上的西装已经皱地完全不像样子,双手放在腿间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手机,眼睛一直盯着急救室的大门,连南寻微来了都没有注意到,这绝不是夏延宁惯常的样子。
“夏老师,”南寻微也怕惊扰了夏延宁,她从未见过一向冷情淡漠的夏延宁会有这么紧张焦急的神态。
夏延宁转过头来看到是她,从座位上站起来,对她说,“抱歉了让你这么晚过来。”
“夏老师您别这么说,林翎是我室友,她出了事,理当是我过来照顾,更何况,林羽走之前就交代过要我好好照顾林翎。”南寻微觉得有些奇怪,夏延宁为什么要这样与她说话,难道不应该是她们这些学生向老师说抱歉麻烦他这么晚送林翎来医院么?
“林羽知道了么?”
“我还没有告诉他,他在云南,有自己要做的事,告诉他,他也不可能马上飞回来。”南寻微很清楚云南的这一宗案件对林羽未来的路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所以即便是林翎被送进急救室,她也不能告诉林羽,可林翎为什么好端端地突然就晕过去,这件事她也得问清楚。
“夏老师,林翎到底为什么会晕倒,而且还这么严重?”
“是我的错。”
夏延宁的回答让南寻微整个人都愣住了,如果她没有听错的话,一贯骄傲自负的夏延宁是在承认自己的错误?这可真是天大的新闻。
南寻微本想继续问下去,就在这个时候,急救室的大门打开,护士们将林翎送了出来。夏延宁和南寻微在第一时间迎上去,医生简单地向夏延宁交代了几句,然后就让人把林翎送去病房。
也许是因为麻药的缘故,林翎一直没有醒,当天晚上十一点半,原本想守夜的南寻微却被夏延宁以第二天还要上课为由赶回了学校。
南寻微知道,自从林翎一年半前向夏延宁表明心迹,这位夏老师除去上课时间就一直避着自己的学生,今天晚上送林翎过来急救也算是尽到了一个老师的责任,又何必再留下来照顾林翎,若是不喜欢她,那让林翎明日醒来看到在自己身边照顾的老师,她又会作何感想。
可夏延宁毕竟是老师,南寻微没有坚持己见还是回到了学校宿舍。
第二天一大早,她在学校北门外的街上买了林翎最爱吃的小笼包子,就直奔医院,林翎这姑娘平时身子就弱,进医院是家常便饭,以前林羽在的时候,林翎一住院,他就给妹妹带小笼包子吃。
南寻微笑嘻嘻地推开病房门,手中的小笼包子还散发着淡淡的热气,可一进门,她脸上的笑容就僵在了那里。
夏延宁握着林翎的手,趴在她的病床边静静地睡去。冬日早晨的阳光从窗户透进来,洒在病床上熟睡的两个人的身上,有一种莫名和谐的安详。
南寻微生怕吵醒了他们,蹑手蹑脚地走到林翎的病床边,将早餐放到床头柜上,刚又想轻手轻脚地出去,夏延宁却醒了。
他本就睡得很浅,又担心着林翎的情况,因而房内有一点响动他便醒了过来。
南寻微压低了自己的声音,说:“我是来送早饭的,夏老师,您也一起吃点儿吧。”
“辛苦你了,”夏延宁放开了林翎的手,又查看了一下林翎的情况,然后对着南寻微笑了笑,却没有要去吃小笼包子的意思。
南寻微忽然就觉得自己还是不该待在这里,于是放下了东西就以“我还有课”为理由溜了出来。
从医院里跑出来的南寻微在呼吸到医院外的空气的时候,刹那间觉得自己松了一口气,她回望医院住院部的方向,在其中的一个房间里,夏延宁正衣不解带地照顾仍旧昏睡的林翎。
南寻微想起刚才夏延宁让她答应绝不告诉林翎是夏延宁在照顾自己体弱多病的学生的样子,她第一次察觉到夏延宁与林翎之间微妙的关系,那似乎是老师对于关门弟子的关爱,又似乎超越了简单的师生情谊。
正因为这一丝不确定,南寻微实践了对夏延宁的承诺,她没有告诉自己最好的朋友夏延宁当时的心意。
很多年以后的后来,当一切尘埃落定,南寻微又想起那年医院里的那一幕,忽然就开始后悔,她未曾早些去做自己该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