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深沉霜满院,北风呼啸光阴转。
烛影摇红人未倦,心犹乱,流年似水情何限。
“皇后娘娘的书法越加的精益了,瞧着可比去岁好了不少,何时赏给奴婢一幅,挂在家中,也算是体面荣耀了。”
宋晚晚偌大的后宫里,此刻只余她和赵嬷嬷并几个伺候的小宫女。
“你若真想要,本宫再写一幅就是,这幅...”
她将眼前笔墨蘸满的宣纸抬起,上面用俊秀小楷写着,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端看许久,似有无数往事从眼前过。
她从前,也是得过李祎宠爱的。
纵然不如那桑无忧,却也是独一份的恩宠。
他亲自为她作画写词作曲,又亲自雕了那青花白玉簪子送她。
“花儿有败时,朕心如此簪,此生无转移。”
那样甜言蜜语的话,仿佛还就在昨日,却已是梦入黄粱。
她抚上头顶华贵无比的珠翠步摇,贵则无匹,却冻得人灼手寒心。
“嬷嬷,把我的青花玉簪取来罢。”
赵嬷嬷看着她眼角泪光,知道她又犯了心事,并不想她如此痛苦沉浸,只低声安慰道,“夜深了,娘娘该安寝了,不如明日再取就是了,奴婢这就伺候娘娘卸发...”
她却握住赵嬷嬷的手,声音犹如一声轻微的叹息,“嬷嬷,去罢。”
曾几何时,那个受尽宠爱唯我独尊的宰相嫡女,竟有这样落寞孤独的时刻...
她看着宋晚晚长大,早就把她当做自己的孩子,一直娇惯宠爱的厉害,此刻见她这般,更是心疼的不能自已。
情之一字,古往今来,不知害死多少人。
铜镜之内,月色当前,一弯柔顺靓丽的乌发满泄,映照佳人面目如雪,胜似当年。
“娘娘从小容貌才情就是出类拔萃的,到如今,仍旧是这样的貌美...”
宋晚晚低头,打量自己的容貌。
虽已是一个孩子的母亲,虽然表情淡漠,可她眉宇之间仍旧存有三分的娇俏动人,饶是深宫再深,也没磨去她自小骄傲的棱角。
“嬷嬷你瞧,本宫今年不过二十又六,竟已生了白发了。”
酥手挑起的一缕发中,竟真的有一丝银亮的白发,不同于其他黑发,那银发是从发根到发尾一样的,通体发白。
白的人心慌,白的人绝望。
那三分的娇俏,自也堕落于此,不见了。
只余,被折磨的后宫人。
“不过一根白发,嬷嬷替皇后娘娘除去就是了,娘娘仍旧是如花似玉的出水芙蓉...”
“呵呵...”宋晚晚轻笑。
可这声轻笑落在幽深的后宫,却只填寂寥。
“嬷嬷还当本宫是十岁的小娃子哄不成?本宫的手上不知走过多少条人命,早不是当年那懵懂的宋小晚了——”
年少的时候,为了庶妹的一匹锦缎,肆无忌惮耍赖求告父亲,那时候,早就过去了。
......
“做到皇后又如何?还不是拢不住他的心...”
当年,她一心只想与他白头偕老,却不知,人心是会变的。
或许不是。
他的心,一直没变。
只不过自始至终,都没有落在她宋晚晚的身上罢了。
一头素发并银,满泄在她的后背,只余一根简单的青花白玉簪斜插,明明是一样的容貌,明明是一样的发型,明明是一样的东西...
可是无论如何,都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的腿都开始在深夜里感受到僵直的时候,久到门口的小宫女也开始打盹儿的时候。
“嬷嬷,唤人进来伺候罢。”
在一旁候着的赵嬷嬷一个冷噤,似乎清醒了过来,正要唤人进来,却早有小宫女提前她一步。
“皇后娘娘,皇上来了,已到了宫门口——”
赵嬷嬷机警起来,连忙望向皇后娘娘。
却见皇后娘娘一脸淡漠,她早知道,他会来。
及至二人相对之时,比世上最淡漠的夫妻还要淡漠,尚且不如个陌生人。
“宋晚晚,不要装作什么都不知的样子,你的性情,朕再清楚不过。”
宋晚晚屏退众人,这房间便只余她与他,反倒清净。
这些年,她与他吵过无数次的架,恐怕再深刻的感情,都会在这样的争吵中烟消云散罢。
如今自己在他的心里,又会是个什么呢?
“皇上说的什么,臣妾不清楚。”
李祎连正眼似乎都不愿意给自己的这个结发妻子,只用余光一瞥,高挑的唇角打落一句不屑,“桑桑的事情,你别以为朕不知道是你做的。”
她冷笑。
“皇上这么说,可有证据?”
“这些年你做的这样的事情还少?不要以为朕真的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是看在宋家的面子上,一直不与你计较罢了。”
她怒极反笑,却并不辩驳,“既然皇上不计较,怎么此次,却又计较了起来?不就是她被人刺杀了,此刻不还好好活着呢,又算什么大事,值得皇上这样深夜造访,怎么,难道皇上还想审问臣妾不成?”
她的话,刺耳得很。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被忤逆的时候了。
那些忤逆他的人,早都魂归九天。
下一刻,他于这夜深,猛然擒住她细弱的脖颈,露出森森獠牙狠辣异常,“别以为,朕真的不敢动你。”
......
情郎,成杀人饮血的狼。
原来,是这样的令人心痛。
她早就知道,他与她,定然会有撕破脸的这一日,却不知,原是这样的疼。
她于他掌中苟延残喘,眼神却倔强的,犹如当年他逆着父亲非要嫁给他的模样。
只是此刻,今非昔比。
那时,她满心以为自己是为了真挚珍贵的爱情,来背负一切的背叛,把一切都安放在李祎对自己的深情厚谊上。
而如今,她这样的嘴硬坚持,不过是用虚薄的言语,勉强维系着自己最后的一点尊严,好让当年的自己瞧着想着,不那么像个笑话。
也只有他,才能让自己的一切沦为他们笑柄罢了。
“只要我宋家还在一日!只要我宋家的权势还在!...李祎,你奈我何?”
......
他走了。
她也脱力般地坠在地上。
这冰冷的后宫,这冰冷的人,她受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