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州地界不大,临着海、通着河,一年四季分明。
眼见着除夕的日子越来越近,天虽然也越来越冷了,可街道上的人却越来越热闹了起来。
尽管所有人都人心惶惶,不知来路如何,可除夕的到来好似是短暂的休憩,可以让他们忘记暂时的忧虑和痛苦。
总要过个好年不是?
“我适才已经和千帆一起吃过了,就是来,也吃不下去了。”
她望着眼前这一桌丰盛的饭菜,尽管都是她爱吃的,可也都没有什么胃口了。
“坐下罢,就当陪陪我。”
她应了声,轻轻坐在他的身边。
碗箸碰撞出轻微的声音,在这寂静只有他们二人的房间里格外的脆亮。
“千帆今日可玩的尽兴?”
提到千帆,她的嘴角漾起幸福的微笑,“他啊最是个贪玩儿的,如今才吃饱了,正由莲花陪玩翻花绳呢!连我出来都不曾发现...这孩子...”
他点了点头,须臾道,“直这么玩下去可不行,他还小,心智尚未齐全,又是男孩子,最要紧怕是玩物丧志,以后可就不好改了...回京城以后我给他请最好的老师,就由我过去的师父修老太傅教导他,何如?”
“你...要回京城了?”
沈卿司点点头,“倒不是马上就回去,不过出来的时间确实太久了,那边儿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处理,等这边的事情一完了,就要回去。”
京城。
那曾经是她拼命都要逃离的噩梦。
“桑桑,你和千帆,跟我一起回京城罢。”
他放下箸,静静等待着她的回复。
忽明忽暗的烛光中,她的眉蹙若隐若现,叫他断不清她此刻心中真正的思绪,只好悬着一颗心,忐忑地等待着她的审判。
“可是,我还没有准备好...”
“你听我说,”他牵住她的手,温柔道,“我知道你害怕的是什么,且放心,就是回了京城我也不会让你同我一起回沈府,就在京城里不然你喜欢郊外,置一个小院子,单给你和千帆住,除了我以外,并没有其他闲杂人等去打扰你,包括我沈家的人,这点我可以向你保证,保证你在京城过的日子如同永州一样的。”
......
“夫人不是喜欢办医馆普救世人?在京城你也可以继续做医馆,除此之外,我知道你也曾为医馆的税赋和病患没钱治病的事情头疼奔走过,这些,我通通可以在你身后助力。”
“只要你能想到的,桑桑你尽管说!你要你愿意跟我一起回京城...”
......
他握着自己的手,既炙热又滚烫,还微微浮动些细腻的汗点子,传到了自己的手上。
他似乎想尽一切她可以和他回京城的理由,那样殷切期盼的眼神,叫她只望了一眼就迅速垂下了首。
“可是...我在这永州已经生活得很习惯了,赵俞医馆我也放心不下,毕竟是我一手建立起来的,还有药馆里的人,大王、小水、二丫...还有千帆,他去京城也不一定适应的...这些都是问题...”
她自顾自的说着,没有瞧见他犹如烟花坠落后的黯淡目光。
“其实,是你还不愿接受我罢。”
......
“...我一直不敢问,不知是我的错觉还是自作多情,我总觉得,自从重逢以后,我们之间的感情已经不比当初,你对我也少了许多的怨恨和厌恶...甚至有的时候,我能从你的眼里,看到一闪而过的情意,对我的...桑桑你告诉我,这些都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终于问出了自己一直担忧思虑的事情。
曾经他自信过,也自傲过。
可只要事关于她,他就几乎失去了一切的理智,卑微如蝼蚁。
“我...我...我不知道...沈卿司你别逼我,别问我这个,我的脑子里很乱!”
她又何尝对于这份感情清晰过?
他们有那样斑驳的过往,京城里的那些人又曾经对她做过那样的事情,说真的,她怕了,怕极了。
若是自己兜兜转转这么久,又回到以前的日子,一切没有盼望,被人欺辱了,也只有依靠眼前这个男人的可怜,若是他哪一日不爱自己了,那她就什么都不是!
“总之,我绝对不会回京城的!”
“你看着我的眼睛,”他摆正她的身子,让她不得不直视他的双眸,“我且问你,你是舍不得永州和你药馆,还是舍不得的,是还在永州的人?”
“你说的什么人?”
他望着眼前瘦弱美丽的她良久,陡然失了自己一切的气势,双肩落下,悬荡于身侧,看起来颓败又无助。
“我说的,是霍刀!”
他抬起手,掩盖住自己的双眸,整个人几乎压在桌上,背也佝成虾子的形状。
“你是不是真正舍不得的人、真正离不开的人、真正爱的人,是霍刀?...不是我...”
今日他是喝了酒。
如果不喝酒,他根本问不出这个一直犹如大刀般悬挂在他头顶的问题来!
她有些震惊。
又有些莫名的羞耻。
三年的时光里,她与霍刀一直礼貌有加从未逾矩,可却也如同家人一般的度过了三年,霍刀对于他而言,确实是很重要的人,这是她不可否认的事实。
可沈卿司现在问的是,她舍不得的、离不开的,真正爱的男人...
是霍刀吗?
如果不是霍刀,那还会有谁?
为何一提到这个话题,她的脑子就会缠成一堆乱麻!
“我很差劲罢?”
他忽然说,语调很是奇怪,听着闷沉又怪异。
“我什么都不是,对罢?”
“这么久了,我在你心里,根本还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浑蛋!一点不值得同情,一点不值得被爱!就应该如你当年所说的一样,我应该去死!应该孤独终老!应该离开你远远的,此生再也不相见!这样,你才会幸福吗?”
......
他用那双粗糙的大手将自己的脸盖住,却盖不住那尽力压抑的,细碎的呜咽之音。
她震惊到无以言表!
沈卿司,哭了!?
“桑桑...你真的、真的就一点儿不喜欢我,一点都容不下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