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卿司总是忙于战事,青云城治理的事情自然有多部分就落在了摄政王的身上。
摄政王与沈卿司虽心中隐结,但面对大是大非上,一直是在一个战线,二人都明白,有敌当前自不是撕破脸面的好时候。
二人联合之下,青云城地头蛇二黄之势几近烟消云散,就连二人都不知何时卷了铺盖走人,去向未知。
无忧毕竟是个小丫鬟出身,就是再有谋略和远见,看过再多的书,也有很多难以处理的事情,焦头烂额之际,沈卿司又不在身边,连个为她解惑拿主意的人都没有。
可每次,没等她想出解决的法子,那令她抓耳挠腮的事情却自己就水到渠成地解决了。
“你总是这么帮我,总也不是长法,人活一辈子,谁又能永远地依靠谁呢?终究是一个人孤独地走一个人的路罢了。”
她不怕孤独,内心丰盈者,独行也如众。
“桑桑,你何必跟我见外?”
顾叶初望着天光朗朗之下,山巅猎猎的风吹着她逐渐坚毅的面容,自己却横然顿生失落之感。
仿佛原本属于自己的什么东西,正在以极快的方式,正大光明地流走,无可制止。
“摄政王,我们是旧日好友,儿时的美好无可厚非...只是如今,我们都已经长大了,就不能再守着过去的记忆过日子,总该往前看。”
顾叶初被她的那“摄政王”、“长大了”、“往前看”,打得措手不及,几近失了往常的克制理智,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
还没抓稳,又被她甩开。
“摄政王,还请自重!”
顾叶初望着她绝情的面容,眼眶也被山顶的风吹得发红,“桑桑,你非要与我生分至此吗?可是、可是怪我初初见你面之时没有救你?还是怪我没有从沈卿司身旁把你救走?”
顾叶初的眼里只容得下她。
她的眼里,却是这山巅之下的风田拢河,一眼望过去的稻田翠绿,风一吹,卷成麦浪,朝她涌来。
此时已非当时,此人也非那人。
她落下浓密的眼睫,转身,感觉呼呼的风吹着她的背,像是母亲的抚揉。
“顾叶初,你可愿意放下这所有富贵权势,赤条条跟我走?”
她的乌发被风吹乱,本是安稳的发髻也被吹碎了半边,乌腾腾的缠着、绕着、飞着,在她的脸上。
独独掩不住她一双亮到极致的双眸,干净透彻见底又带出些许的殷切不甘,暴露了她此刻漩舞沸腾的心绪。
她并非草木,对顾叶初,始终存着依恋难以断绝。
那如星眸的直视下,顾叶初觉得自己手脚都是麻的,猥琐的犹如黑泥里的蚯蚓,只想找个黑暗潮湿的土壤,不顾头尾的扎进去。
他真的放不下。
不知何时,顾叶初已经长成了李祎,高极的野心伴杀戮,包着一丝无杂的初恋柔情,两股明明相互矛盾的,却已完美恰当地融合成一处,不可分割、无法抛却任何之一。
他要她,也要它。
他的低头沉默,让桑桑明了答案。
眼中的火热退却,一瞬,她又恢复如潭沉静的模样。
经历了那样多的生离死别,她也学会了忍痛放手。
有些东西注定不是你的,她不会强求。
“山有穷极水有尽头,又何况渺小之你我?宋家是个好姻亲,宋家嫡女本性也并不坏,你与宋家联姻,必能助你一臂之力,踏上你所要踏足的地方...”
只是那个地方,不可能有她。
风大,吹出顾叶初的两滴泪,“不!桑桑,你知道的,我心里...一直有你!我真正愿意娶的人,一直都是你!一直只有你!”
“你、你还记得吗?当初你还是个奶娃娃,牵着我的手谁拉都不放开,你当着桑父桑母的面前说过,将来、将来你是要嫁给我做媳妇的!还记得吗!”
他似是孩子般的慌乱,往常温和雅致的面容此时着急地纠结一处,“庙会之上,你拿一文钱买了个红绳,你当初说要用这红绳把我拴住,就是不再给别人做郎君,只做你的郎君!...你瞧!”
他从怀里拿出荷包,又有些手忙脚乱地从荷包里翻出那一条红绳,红绳上还串着一枚莹白的珍珠。
那红绳,是她父母尚在之时...
是她还未经过这么多的颠沛流离、生离死别之时...
她也微微红了眼眶,那是多么遥远的记忆啊,是她说的吗?
一行清泪流下。
是她说的。
年少的话,最是情真意切。
她接过他手里的那个红绳,端看。
时间太久,又有磨损,那娃娃手腕粗的红绳已有破损,可却一下就把她拉回那岁月,那庙会、那故事之中...
她转过身去,遥望白云。
忽然,她将那红绳却抛下了近在咫尺的悬崖。
“不要!桑桑!”
“摄政王也该当前尘往事的,至于那些孩提胡乱的言语,也该散了罢!往后见面我们便做陌生,你也该走你的富贵皇路,娶你的太师嫡女,享你无边人生...”
她走了。
唯余失了神魂的顾叶初一人,跪倒在山巅之上。
回去之后,桑桑将所有人都撵了出去,瘫在那儿,大哭了一场。
直哭的双眼似鸡蛋,哭的力气都没了,哭得连心都碎成一片片的了,又倒在那儿昏睡了一天一夜。
再醒来。
前尘往事已过。
她没有太多时间沉溺于此,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简单收拾收拾自己,不顾众人探究目光,大步朝前,迈了出去。
日头正好。
却说这样的日子过了有半年,无忧将流民之案治理得井井有条之际,沈卿司已把这事完全交付在她的手中。
时间长了,众人皆知道她的故事,她也不扮作男子,只是常以白纱覆面,处理事务。
为了这些事儿,她几近殚精竭虑。
青云城上下皆知她的美名,有“玉面女诸葛”的美,流扬于世,一时间成为澧朝女子之典范,成为众多有心女子的心中榜样。
世上有多少七窍玲珑的女子,嫁与糊涂男子,偏又因女子的身份,不情不愿蹉跎一生,此乃万世之遗憾。
也正是因着前头有人带路,此后的澧朝又涌现出不少不甘于后院的巾帼女子,入商入朝,美名成就。
众位将士也对她多有钦慕与敬佩。
见了她,甚至比见了沈卿司更加心悦亲近,每次见她来,众人虽不乱,却也都暗戳脚步上前,若是能与她说上一两句,更是心中喜悦。
半年之期已到,那些原本被遗弃的流民,逐渐都走向了正轨,安家乐业自不在话下,已经有小部分人拿手艺劳动已连本带利还了欠朝廷的银钱,还有不少人都找到自己合适的工作,还钱也指日可待。
照这样的情况,不出一年,此前投入均可收回,还能剩下不少的利钱,又造了好事,收了人民。
澧朝此时太监弄权、四下打乱。
唯青云城不同于其他地方,安居乐业、蓬勃向上,一片海晏河清。
深夜马蹄疾,沈卿司收了密函。
西凉大举猛攻,疆边战事告急岌岌可危,沈卿司寻了桑桑未果,再等不及,连夜披上战甲,直奔战场。
却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一日,是二人真正的分离之时。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