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晏然还是坚持将游弋送到了诊所才走。
游弋坐在办公室内,合同摆在桌面上。她不懂晏然为何一定要入她诊所,伴她身侧。兴许是天生带有灵力,从而让他觉得为游魂效力是自己的天命所归吧。
游弋拉开抽屉,想要收起合同时看见抽屉中那条神秘阴差所赠的方巾,这块淡淡桃花香还未散尽的方巾让她想起了那枝已散碎凋零的桃花,以及隐藏在花瓣内的字。
字,字迹。
似乎想到了什么的游弋把合同重新放回桌面。为了看清合同上的字迹,她打了个响指,点亮了灯。晏然的字飘逸清峻,刚中带柔。与游弋在桃花花瓣中看到的字迹,出自同一人之手无疑。
不止桃花花瓣,游弋深觉字迹一定还在其他地方看到过同样的字迹。
字迹成了条线索,在游弋的脑海里串联起许多看似毫无关联的东西。她摊开手掌,一枚莹润无暇的白玉埙出现在她的掌心。将玉埙翻转至背面。果然,刻在玉埙背面的晏然二字,也是同样的字迹。
游弋紧紧攥着玉埙,难掩震惊:“晏然,你到底是谁?”
整夜的时间,游弋都在思考这桩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这玉埙是她四百多年前凭空出现在她面前的,而那桃花与方巾是个从未有过与之有过接触的阴差赠的,合同则是晏然亲笔所写的。
一个似有似无的仙人,一个从未接触过的阴差,以及一个尚未出世就与她颇有渊源,近日起做了她助手的凡人。游弋苦思一夜,也没想通这三人之间能够产生什么联系。可如若说字迹如出一辙只是巧合,这说法又未免太过牵强。
“叩叩叩。”门被敲响后,来给游弋送水的齐烟自行进了门来。她的出现打断了游弋的思路,停止了思考的游弋才发觉头隐隐作痛。她用双手拇指打圈按压太阳穴,解乏。
“忙了一夜,才回来吗?”齐烟见游弋穿的还是昨日的衣服,猜测她是不是刚到诊所不久,还没有空去沐浴和更衣。
“没有。只是昨夜回来后在这儿小坐,不觉就坐了一夜。”游弋没有把困惑她之事告诉齐烟。她想先将其中缘由梳理清楚再说。
齐烟没有多想游弋为何要在这儿坐一夜的理由,毕竟不怎么睡觉的人,时间观念肯定和三分之一人生都在睡觉的普通人大有不同。齐烟说:“老板,你的衣服已经洗好了,我一会儿给你放进去吧。”
“不用,我自己拿进去就可以了。”游弋说。
“以前我不知道你书架后头还藏了个房间。现在知道了,打理的事宜肯定是由我负责才对。”齐烟说着还向游弋抛了个幽怨的眼神,怨她十二年都不告诉自己诊所里竟然还有个另外的隐秘房间。反倒还是小漆先于她知道,而她又从小漆口中得知的。
游弋读懂了齐烟无声的怨言。其实也并非她刻意隐瞒,只是齐烟早晨六点上班,傍晚六点下班。她在诊所的期间,恰是游弋极少进内室的时间。除了专门介绍一番,还真没有什么机缘能让她知道。何况内室里还有大量的游魂碎片,不便受生人的阳气熏染。不过齐烟既然争取要做,也只好依她。游弋赋予了齐烟自由控制书架开合的能力后说:“那就拜托你了。”
午休时间,齐烟拿来清扫的工具,把游弋那本就一尘不染的内室又上上下下,仔细打扫了一番。游弋进去寻她时,恰好见齐烟在擦拭那些摆放在柜子上,不同顾们赠予游弋的纪念物品。
放在低处的东西齐烟都擦了一遍,除了诸如破了洞的臭袜子、刷毛翻卷磨损严重的旧牙刷,这类太过怪异的物件她不敢下手之外。为了方便做清扫工作,齐烟把高跟鞋脱在一旁。打赤脚的她高高踮起脚,举起胳膊去够摆放在高层的物件。整个人仅靠十根脚趾头支撑,显得摇摇欲坠。
齐烟努力伸长的手指头就快拨到摆在柜子上层,整排黑陶坛的其中一个时,突然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向后拉拽。她身子后仰,不受控的向后极速滑行。在齐烟快要经过自己身侧时,游弋竖起手掌抵住齐烟的后背,将她拦截。
想漆炎那小子上回就欲动摆放在触手可及处的黑陶坛,虽然及时阻止了,仍令游弋很是后怕。为了避免再遭人触碰,游弋特意将柜子上的陶坛都转移到了高处。没想到仍存有潜在的危险。
游弋对齐烟发出警告:“这面柜子上的物品,你还是不动为妙。”
“怎么了?那坛子里是什么?”不知道自己险些闯大祸了的齐烟,天真问道。
游弋神情严肃道:“恶灵。”
“恶灵?”齐烟吓得倒吸了口凉气,“恶灵怎么会在那儿?”
游弋没有直接回答齐烟,而是问:“还记得你初见我时的情景吗?”
“往事历历在目,怎么可能忘记呢?”齐烟说,“那时你的诊所还开在已衰败荒凉,处处写着‘拆’字的老城小巷里。我偶然得知了这所神秘的心理诊所,于是照约定的时间找到你所在的地方,可你人却不在。我从午后一直等到入夜你才出现。”说到这里,齐烟又强调,“浑身是血的出现。”
“嗯,若非这着了魔道的恶灵太过凶狠难缠,我理应是不会迟到的。”游弋看了眼柜子高处,那整排陶坛中齐烟差点触碰到的那一个。
“这是重点吗?”齐烟见游弋对自己所受的伤毫不在意的样子就很生气,“那时的你,都快不是完人了。破碎的衣裳嵌进破碎的皮肉中,血都几乎都流尽了。你躺在大片的血泊中,我甚至都无法近你身,看看你是否还有气儿。”
面上全无血色,白到似乎透明的游弋,躺在黏稠的血泊中。像是一朵漂浮在血湖之中的白玫瑰。伤得触目惊心,美得触目惊心。
“是吗?我对当时的自己是个什么模样,倒是已经没印象了。”游弋对此轻描淡写道。
“之所以我在和你相识之后,没有听从你的建议去念自己也十分感兴趣的心理专业,而是学了明知未来也不会从事的医学,就是因为深受那次见你身受重伤,我却束手无策的影响。那种无人能帮我,更无人能帮你的无助感太强烈了。心急如焚的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一旁心惊胆战的守着你。”齐烟忆起往昔,格外感慨,“可我打个盹儿的功夫而已,竟然是从家中床上醒来的,简直像做梦一样。”
“我也没想到你会为了一场梦境再次找来。”因为齐烟的再次光临,她成了游弋诊所的第一个回头。此后齐烟时常来诊所给游弋作伴。当齐烟考入大学后,游弋便提供诊所的助手职位给她,供她赚取自己的学费及生活费用。没多久老城就拆尽了。游弋便借用了齐烟的身份,开设了如今的诊所。
“可是这么危险的东西,你怎么没把它斩灭,反而留在了诊所呢?”想起那满地猩红,齐烟不免心惊后怕。
游弋无奈地摇摇头:“我敌不过他,拼尽全力才勉强把他封印进陶坛中。我灵力本就不算高深,经此一役,此后遇见恶灵就愈发力不从心了。好在心生邪念,会变成恶灵的游魂不多。而嗜血成性,堕入魔道的恶灵就更加罕见了。否则我这条不死之身,也早该死了千百遍了。”
最后看了眼那黑陶坛,齐烟畏惧的往后退了一步,“为什么不交给阴差呢?”
“不论交给谁,终归是要放他出来才能再将他斩灭的。阴差对付恶灵还行,对付魔灵还是只有斩灵人的斩灵刀才能与之抗衡。”
“可曾与你打过交道的斩灵人,不是很久都没有出现了吗?也不知道他还活着没有。”
“所以我也只能静心等待了。”
“如果世上的斩灵人与守魂人都消亡了,这个世界是不是会变得很可怕?”齐烟不禁杞人忧天起来。
“天地孕育出生灵之初时,不也没有我们的存在吗?无非就是回到秩序建立前的状态罢了,没什么可担心的。”更何况,“神是不会让天地陷入混乱,让邪灵横行的。他能创造第一批守魂人与斩灵人驻守人间,就能在他们灭亡后,再制造第二批。”
“唉。虽然我也是得益者之一。可我还是忍不住想替你抱怨,凭什么由你们来承担这些重担?以灵魂湮灭作为代价的高危工作,居然是无偿的义工。神也忒小气了。”齐烟愤愤打抱不平。
游弋竖起食指,做出禁声的手势,“每天都有亿万人赞美神。赞美之声太多,神不一定能听见。但议论神的不是,他耳朵可灵敏的很。”
齐烟吞了口口水,听话的点头不语了。
下班后,央求齐烟带他回家无果的漆炎,硬着头皮来办公室央求游弋。他双手合十,用虔诚的姿态求人:“偶像偶像,能让我去烟姐姐家中过周末吗?”
“去吧。”
没想到游弋这么爽快的允了,他不可置信的反复确认了好几遍,才在游弋的耐心丧失中欢天喜地的跑了。
漆炎不在也好,游弋恰恰需要留出时间来拨开她心头的疑云。
游弋拉开抽屉,拿出在右下角签有晏然名字的合同。紧盯着那极为熟悉,却不曾了解的名字问:“你是谁?晏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