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时分。
郑萍离开了这家名为茶叶店而实际上是党组织建立的一处秘密交通站。
她选择了附近一家叫红树叶的小旅馆里。
站在二楼窗户前向外观望，茶叶店的情景一览无余。
这时，响起了几声清脆的敲门声。
郑萍很警惕地问“谁？”
“姑娘，是我。”
“老板娘呀。”
“我来给你送壶开水，晚上睡觉前洗洗脚，舒服。”
郑萍打开屋门，满脸微笑着把胖胖的一副富态相的老板娘放了进来。
“姑娘，你是做啥的？”
老板娘放下电壶，笑嘻嘻地问，“我看你戴着眼镜，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
郑萍说“当过一段时间的小学教员，又辞职了。”
“你结婚了没有呀？”
“我辞职不当老师，就是要去投奔未婚夫。”
“你未婚夫是干啥的？”
说着话，老板娘竟盘腿坐在了床上，很有兴趣地问。
郑萍心中忽地腾起了一股莫名的厌恶，勉强应付道“他是个带兵打仗的人。”
之所以这样说话，她只是想拉大旗作虎皮，震慑住对方的非份之想。
这是孟虎传授给她的社会经验。
果不其然。
老板娘微微一怔，连声说“军官好，军官好。”
又很感慨地说“这乱世年头呀，不想让别人欺负，男人最好手里有枪杆子。”
郑萍冷冷一笑，心想，这倒是一句大实话。
不过，心中的那股厌恶此时却越发的浓烈了。
“姑娘，你休息吧，有啥事就喊我一声，不要气了。”
老板娘瞧出了对方的心思，打着哈哈赶紧走了。
讨厌。
郑萍关好屋门，暗暗咒骂了一声。
次日天色刚刚大亮，太阳还没有出来，她就来到了雁滩渡口。
按照昨天的计划，她将和徐克难雇船顺黄河东下，直达西靖县城。
雁滩之名，来源于一个叫“平沙落雁”的古老传说。
相传很久以前，成群的大雁从远方飞来，喜欢水草丰美景色秀丽之地，遂结巢筑窝，繁衍后代。
天长日久，这里便成了群雁栖息居住之地，故名曰雁滩。
这个时候。
渡口上人来船往，熙熙攘攘，非常嘈杂混乱。
“小姐，你要去哪里？”
就在郑萍东张西望搜寻徐克难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这么一句问话声。
她急忙回头一看，见一个五大三粗的白脸汉子正瞪着一双牛眼，目不转晴地紧盯着自己。
当下。
心中情不自禁地吃了一惊，脱口说“我在等人。”
对方嘻嘻一笑，又问“等谁？”
见他一脸的坏笑，郑萍没有好声气地反问了一句。
“你是不是管的太多了？”
“嗨，没有看出来，这么斯文漂亮的一个小姐，脾气还挺大的。”
郑萍刚想狠狠地顶撞他几句，却听见有人高声喊叫了起来。
她随声望去，见是一个黑脸汉子在不远处叫喊。
“崔老八，太阳还没有出来，你他娘的就发骚了。”
“我只是随便问问她去哪里。”
崔老八大笑着说“宋三哥，我也是一片好心嘛。”
“好心个屁，你的那点花花肠子谁不清楚？”
宋三哥骂骂咧咧地又说“还不快去帮陈四一把？”
“我这就去帮他。”
崔老八边说边很顺从地像狗一样的颠颠颠地跑开了。
郑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却见徐克难从黄包车上走了下来。
便快步迎了上去，压低嗓音问“徐先生，没有遇到啥麻烦吧？”
说着话，很机警地朝四下里看了看，没有发现异常情况。
又问“那咱们现在就走？”
徐克难点了点，很坚定地说“现在马上就走。”
随后。
两人来到停靠在岸边的一只渡船前。
郑萍问坐在船上的汉子道“老板，雇你的船去一趟西靖，多少钱？”
“船不是我的，你去问宋三哥。”
郑萍心想，怪不得崔老八那个粗野人也要乖乘地听宋三哥的话，原来他才是老板。
方才。
如果不是他喊走了崔老八，事儿可能就闹大了，不好脱身。
她走到宋三哥面前，说“宋老板，我要租船去西靖。”
“几个人？”
郑萍指了指站在岸边的徐克难，说“就我和我先生两人。”
“可以。”
两人很快就谈妥了价钱。
宋三哥冲崔老八那边招了招手，高门亮嗓地喊了一声。
“陈四，你过来一下。”
又对郑萍解释道“陈四的驾船技术是船工里最好的。”
“那就谢谢宋老板了。”
说话间，陈四走了过来，问“三哥，你喊我有啥事情。”
宋三哥神色凝重地吩咐道“你现在把这位小姐和他的先生送到西靖去，路上小心点儿，千万不可有失。”
“三哥放心。”
说完，陈四领着郑萍来到岸边，又招呼徐克难上了船。
大吼一声，“开船啦”，摇动船桨，一路顺流而下。
此时。
太阳已经高高升起来，灿烂的阳光铺洒在宽阔平缓的水面上，跳跃闪烁，水波粼粼，很是壮观。
今天这个旭日初升的早晨。
陈四顿时豪情大发，禁不住放开喉咙，大唱了起来。
黄河滚滚波浪翻，
牛皮筏子当轮船。
九曲黄河十八湾，
宁夏起身到潼关。
万里风光谁第一?
还数碛口金银山。
后舱里。
徐克难听着这震天响的破锣似的悠长歌声，心潮起伏，思绪犹如眼前的河水，波滔滚滚。
一年之前的12月9日凌晨。
北平广大爱国学生的抗日怒火像火山一样爆发了，高举大旗和标语，分别朝着新华门进发，反对当局成立所谓的“冀察政务委员会”。
到达西直门时，城门已被军警关闭，请愿队伍无法进城。
于是，学生们就在这一带召开群众大会，向附近居民和守城军警进行抗日宣传。
按照党组织的统一安排，徐克难李文斌积极联络了几十名同班同学，不惧生死满腔热血地参加了这次抗日救亡爱国大运动。
王府井大街南口，学生与军警展开了搏斗，当场有数十人被捕。
事后。
在党组织的营救下，徐克难李文斌等人才得以重获自由。
如今。
报社被当局查封了，自己虽然被陕西绥靖公署释放了，但不得不又一次踏上了逃亡之路。
想到这儿，他默默地诵出了一句屈原的名句。
溘死而流亡兮，不忍此心之常愁。
紧接着，又发出了一声无奈的长长的叹息声。
就在这一刻。
他浑身不由自主地猛地一颤，感觉到小船剧烈地摇晃了起来。
随即。
听见郑萍发出了一声刺耳的惊叫声。
“徐老师当心，船要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