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容不知道,为什么童心的身体中会有这些东西;而曾经的曲桃,又到底在祇山遭遇了什么?
童心背后翻开的皮肉仿佛受力崩裂,一些边缘甚至已经烧成了焦黑色。而那些不知该称作何物的金属管线便从创口中挤了出来,沾染着鲜红的血迹,不时闪过一丝绿色的火星——眼前的一切,大大超出了曲容过往认知。莫非,这也是童心自己做的?他过往不时没有什么机关木雀,机关人偶,那么眼前这个,是童心本人?还是一具人偶?还是,二者合一呢?
“童心,童心……”曲容又试着唤了童心两声,见他没有回应,于是试着伸出手想要碰一下那些伤口中的金属物……
“你做什么?”童心的声音蓦然响起,惊得曲容匆匆将手收回。
童心看了自己的背后一眼,撑着地面缓缓坐起,他看着曲容,静静说道:“你看到了?”
曲容心中一沉,尽量克制住自己满腹的不解与开始不受控制的种种推测,她道:“你怎么了?”话一出口,颤抖的声线便出卖了她心中的不安,她索性将所有的可知全部抛开,直接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你还活着吗?”
童心叹了一声:“你先别哭……”
曲容闻言,抬手轻触自己的面颊,只触碰到一片湿润。啊,果然,她还是很害怕的……
童心道:“其实我……”话未说完,就被迎面扑来的曲容紧紧搂住。女冠紧紧搂住他的脖颈,紧到童心都感到了些微疼痛。他还从未与人如此贴近的拥抱过,仿佛想要立时合二为一,谁也不能再失去谁。女冠有多在乎他,有多担忧害怕,已经不需要任何言语。
“那些只是替代我一部分脏器东西,”童心安抚道,“我当然还活着,为了你,我也不会死。”
但女冠似乎已经听不进去他的任何话,只是依旧紧紧地拥住他,没有松开。
童心无奈,只能由她一直抱着,知道女冠渐渐平复,这才缓缓与童心拉开了一些距离。
“你刚才说,”曲容脸上犹挂着泪痕,“那些是……替代……”
童心道:“是的,一些脏器还是不免在祇山收了损伤,只能如此了,索性并无大碍。”
“那……那……”曲容有说,却说不出自己想要说的话。
童心却仿佛知道她的意思,笑着道:“我原想也和童续之前那样,找些合适的脏器换上,但显然并不容易,好在我还能找到替代之物,如今看来,似乎也不错,甚至比人的脏器更好。”
曲容听见童心这样说,总算稍稍放下心来,但是一想到童心背后那番情形,心又再次悬了起来:“但……你身后的伤口很大……”
童心道:“无妨,方才没有注意,缝起来便好。”
“缝……缝起来!”曲容惊讶道,“这……如、如何缝?”
童心深深吸了一口气,经过刚才的沉睡,他已经恢复了体内的脉络,然而外露的这些“脏器”还是有必要收回体内,免得再出问题。“这个,可能还是需要你帮下我了。”童心向曲容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
那笑容让曲容愈发不安:“我要如何帮你?”
童心扭头,拾起地上的竹筒,他将竹筒轻轻旋转了两圈,就见竹筒一分为二,上面仍然是发着荧光的晶石,下方则是一筒银针。童心道:“这些针,关键时候可以弹射出去防身,也可以用来救治。”他从其中取出了一根,针尾连着长长的透明丝线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就在童心正准备将针递给曲容时,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抬起头问道:“创口大概有多大?”
曲容不明所以,又探头到童心身后将那创口仔细看了看,随后用手大概比划了一个长度。
童心了然,将手中的银针又放了回去,挑出了一根更粗一些的长针,连着针尾的丝线一齐递给曲容:“就用这个,直接把我身后的伤口缝合起来便好了。”
曲容犹豫地接过那根有她一指长的银针:“这……能行吗?”
童心道:“将就吧,没事的,别担心。”这些针本来就是他用来做暗器的,只是最近事情多,他才想着加上了丝线,想着关键时候或许能凑上一用,不想,真的就用上了。
曲容握着那根针,全然失了过往的自信与勇气:“我,我针线活可不怎么好。”往常家中的缝补,也是曲离做的多些,更不用说到了云舟观成为国师,她还需要做什么针线活了。
童心笑道:“这也不是绣花,缝起来就好,好不好看都无妨。”
曲容急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担心……”
“我知道,”童心握住曲容的手,只觉得他们二人的手都是一般的冰冷,“不会有事的,其实不缝合也无碍,只是一会儿我们出去还不知会遇见什么,未免万一,所以还是缝上好。”见曲容抿紧双唇一副十足紧张的样子,童心又安慰道,“我是怕路上掉了什么出来,找不到了就麻烦了,回去有得重做一个。”这句话的本意是说个笑,想要逗曲容开心,让她不至于太紧张,结果却适得其反。
曲容握着那根银针,本已收住的泪水瞬间又涌了出来。童心见状有些乱了,急问道:“这是怎么了?你为何又哭了?我无碍的。”
曲容听得童心的话,忍不住抬手又气又伤心地捶了他一下:“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吓死我了……”什么脏器掉出来这种话,真是不想再听到了。
童心自知说了一个并不好笑的笑话,反而吓着了曲容,难得有些心虚地咳了两声,他这一咳难免又让曲容担心起来,匆匆上前扶着他问道:“怎么了?”
童心摆摆手,说自己没事。
曲容却仿佛突然下定了一个决心,目光都坚定起来。只见她举起银针,深深呼吸吐纳一次,道:“不行,还是要为你快些将伤口缝合才好,来吧!”
童心自然乐得配合,只是……
童心有些为难地对曲容道:“我背后的衣衫似乎也有破损,有些似乎和皮肉粘连在了一起,为了便于缝合伤口,我需要将上衣褪去,唐突你了。”
尽管知道现在不是时候,曲容仍不可避免地红了面庞,索性此时光亮有限,并不明显,她硬着嗓子道:“我不介意。”
曲容闻之,笑了笑,遂转过身,背对着曲容除去了上身的衣衫。曲容心知自己此时应该回避,于是偏过头不去看童心动作。等了片刻,想着应该差不多了,便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入目便是童心光洁的后背,紧致的皮肤包裹着他的身体,肌肉起伏匀净有力,若非腰后那道长长的皮肉翻绽的伤口,童心的身体在晶石的荧光下有如一块无暇碧玉。
曲容捂了会儿自己的眼睛,将心中的杂念排净,复又睁开时,就见童心仍然在小心扯着自己的衣衫。正如他所说,衣衫与伤口的皮肉粘连了在了一起,此时似乎需要费些功夫。曲容正想上前相帮,就见童心手中一个使力,硬生生将黏在背后的衣衫扯了下来,自然也扯下了部分破损的皮肉。那场景,曲容想着都疼痛难忍,童心却好似无知无觉,没有吭一声。
“好了,”童心道,“现在你可以开始了。只是伤口似乎有些大,一些皮肉也烂了,缝起来不容易,但你不用顾及我,我感受不到这里的疼痛,你只需要将伤口彻底缝合,不要让那些金属露在外面就好。”
曲容点点头:“好的,我明白了。”说完,他就见童心缓缓趴了下去,将自己的整个后背完全展露在曲容面前,方便她更好缝合。
曲容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银针,缓缓挪过去跪在了童心身旁,郑重地说道:“我开始了。”
“开始吧。”童心答得平静。
曲容将一只手试着触上童心的后背,与之前隔着衣料的触感一样,冰冷异常。当第一针穿入皮肤时,曲容便知自己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只能摒弃一切杂念,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童心背后的伤口上,她沉入其中,一针一线将这个撕裂开的血盆大口一段段缝合闭紧,直至那些刺目的金属色渐渐在她眼中消失,直至童心的背上余下一只蜈蚣装的缝合伤口,血痕隐现,伤口渐渐缝合。曲容只想尽快缝合完毕,能让童心少受一些苦楚。
最后一针完毕,曲容结好绳结,咬断了丝线。一直悬着的心却没有放下,使她顾不上自己一头的冷汗,只想要知道童心现在的情形。“童心,我缝好了。”曲容小心翼翼问道,童心趴在那里看不清神情,不知是醒着还是早已晕厥过去。缝合的每一下,除了掌下身体轻微的颤动,童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在曲容的心脏因为紧张担忧又要急促地跳动时,童心轻轻动了下,随即撑起了身子,回头看了曲容一眼,笑道:“原来已经缝合好了。”神色轻松,就连面色都恢复了几分血气,似乎那些伤口,那缝合起来的狰狞伤疤,那针脚下渗出的血点,全都与他无关,不能带给他一丝一毫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