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他来自墓中 > 第一百廿八章 童氏秘忆
    从一片汪洋,到沧海桑田;从水中古怪的生灵爬到了长满奇异蕨草的岸边,到山林中披毛利齿的野兽;从刀耕火种的上古蛮人,到礼仪之邦;从分崩离析的乱世,到天下太平……但这一切最终都将沉入炼狱火海——从天而降的巨大火石块,将东都最高的两座殿堂拦腰撞断,高大的建筑轰然倒塌,在火海中激起烟尘漫天……

    曲容再次睁眼时,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是什么幻术?”曲容有些惊魂未定,她攥紧了自己的手,努力平复着自己惊惶不安的心。

    “这不是幻术。”平静而又低沉清朗的声音从对面的黑暗中传来,童心道,“这是你的记忆。”

    “不可能,我根本没见过这些事情!”曲容一口否认。那画面中显然有许多前朝的情境,试问她如何会有前朝的记忆?

    “这是我们每个人写在血脉中代代传承的记忆,就好比曲氏的家传技艺一般。”童心道,“只是有的人遗忘的深,难以记起,但是你不同,只需稍稍点拨,你便能看到这些尘封在血脉中的画面,甚至连未来的预判都能得见。你是不同的,曲容。前一位进入这种境界的,便是女帝。”

    曲容一惊:“休要胡说!”

    童心笑了笑:“好,不把你与女帝作比。只是你看到的是真是假,你自己心中明白。”

    曲容沉默了。

    方才她所看到的,是她想也未曾想过的画面,更是她从来不曾思考过的问题。他们道家常说天道自然,到底什么是天道?什么是自然?他们这些天地间的生灵,因何而来,到底又将去往何处?他们说顺应天命,但天命的究极到底是什么?

    到底,到底……到底的答案究竟是什么?

    童心刚刚给她的梦境似乎让她能够感受到一些答案的蛛丝马迹,或许这些问题,就连童心也无法完全回答。这就像个无穷无极的深究与猜想,越探究,便越发觉得自己的狭隘与无知。

    此时太阳已经在半山探出了额头,车厢中黑暗渐渐淡去,笼上了浓稠的靛蓝色。童心能够看见坐在对面的白衣女冠,正扶住自己的额头,她双目紧闭,眼皮下能看见眼球不住的滚动。或许就连曲容自己都没发觉,她正深深沉浸在方才那个短暂又漫长的梦中,一时无法自拔。

    童心勉强收起自己的膝盖,才能不碰到对面的人。但这时他却忽然放松了自己的身体,盘起的长腿自然放下,轻轻触碰上了女冠的膝盖。只是微微触碰的浅浅热度,却让女冠回过神来,用自己都未察觉的茫然眼神看过来。恍如当初在墓中初见时,她点燃火折子,看清他的那一刻。是谁说,时移世易,人随事变?童心想,他们或许从未变过。这短暂的年月与漫长星河相比,任何变化都是微不足道的。

    “刚开始都是这般,等你接受这一切,便好了。”童心道。

    曲容意识渐渐清醒,从对梦境的种种思索中挣脱出来。“你是谁?”她问。

    “我是祇山的子民。”童心道,“童续亦是,你亦是。”

    曲容将信将疑:“但是,很明显,你与我们不同。”

    童心笑了笑:“你与童续莫非就相同了?”

    曲容知道这是童心故意取笑她并转移话头:“你明知我并非此意。”

    童心微微颔首,终于他摇了摇头:“我已经告诉你很多了。”

    “你不相信我?”

    “不。”童心一口否认,“只是我不知该如何同你说,我亦说不出口。或许有一日你能自己发现。”

    曲容见童心这般答言,只能不再问。她沉静片刻,忽而道:“你过来,我还有句话要问你。”

    童心一怔,不知曲容让他过到哪里去。

    曲容见童心愣在那里,有些不耐道:“附耳过来。”眼神往车帘外瞟了一眼。

    童心知道车帘外的是罗珩,心中了然,只能小心凑上前,撑住手臂,微微前倾,擦着曲容的面庞缓缓靠近,停在了只有他二人呼吸可闻的地方。

    曲容看着童心近前放大的脸,面上肌肤纹路肉眼可见,鬓旁碎发轻柔伏在他的面颊上,发丝又黑又软……曲容心道,相术上言,发丝软的人,心也是软的。不急,不急于一时。

    曲容贴近童心的耳廓,低声道:“白月与罗珩,和你,和祇山,又是什么关系?”

    童心有些诧异地扭过头来看着近在咫尺的曲容。曲容却不管,继续凑到他的耳边问道:“他们都和你长得这般像。”

    童心无奈,看着面前女冠一副“你不说,我今日是不会罢休”的态度,只能摊开自己的手掌道:“将手给我。”

    曲容迟疑片刻,终是抬手放在了童心的掌心中。童心的掌心干燥又温暖,将黎明的料峭都驱散了些许。

    “他们是……”

    曲容的脑海中忽然响起了童心的声音,而她对面的童心根本没有开口。

    童心见曲容露出惊讶神色,了然地笑了起来,他轻轻握紧了曲容的手,继续将自己的意识传入曲容的脑海:“他们是,童续的孩子。”

    这下,曲容可不仅仅是惊讶了,童心的话简直像在她脑海中炸了一记响雷,用震惊二字似乎都不足以形容。很快,她条件反射般在脑海中问出了许多问题。他们都有父母,至少白月有,他们长得完全不像,他们的母亲是谁,白月为什么是蓝眼睛,童续是如何做的,为什么从来没有见过童续的妻子……

    童心的声音适时响起,安抚了曲容一刻不停的种种疑问:“他们是童续制造出来的儿子。”

    “什么意思?孩子如何能制造出来?”曲容忽然想到萧明远告诉他,白月的父母一直无法生育,是找到了易生馆才有了白月。

    “他可以,他从童正那处获得了一知半解的方法,于是偷偷尝试。不过他现在已经对此一无所知了。”童心的声音响起。

    “为何?”曲容问。

    “或许在祇山崩塌时,他的记忆也被祇山抹消了。”童心道,“月郎与珩儿本是无辜,这事就你知我知,权当没有发生过吧。”

    童心没有说的是,早在修童氏墓时,童续便已或多或少发现了童正的秘密。彼时童正染病,身上的紫斑越来越多,童续便想模仿童正,造出另一个自己,用来延续自己的生命。但受他所知的限制,童续当时能想到的便是,等着这具躯体成熟,他或许可以更换他们彼此的头部。这是一个大胆的想法,但却让童续十分兴奋。童正发现了他的异样,他当然不允许童续这样做,只能抹去了童续关于这一切的记忆,不知出于何种原因,童正自己也没有保存这段详细记忆。只有少量片段,算是对继承者留下一个以防万一的防备。

    而被抹去记忆的童续,再见童氏墓工地的郑五时,自然便对那尚且年少的郑五带有了敌意。他认定了郑五是童正的私生子。他忘记的是,在他被童正抹消的记忆中,他发现了郑五与童正超越父子的相同处,他甚至发现了童正在夜深人静时,悄悄去到郑五房中,为他一点点完善他的身体。他被童正已经打开的心智,让他渐渐洞悉了童正的用意。

    童正由于自身本体即将因紫斑病症消亡,早在多年前,便为自己准备了一个备用的身体——郑五。郑五是童正造出的自己一比一仿品,是准备在适当时机,被童正用来承载自己所有意识的躯壳。他假装山神,借由那名在山涧中戏水的女子,诞下自己的“延续”。他让那个孩子在平常人的环境中长大,看着他日益生出自己的意识,自己的心智,童正一直在耐心等待,等待这个孩子最终走到他的身边,继承他的一切,并最终成为他。

    童正所为让童续十分欣喜,他想让童正将这一切的法门都告诉他,这样他何愁天下病症,他将成为无病不能治的神医,甚至是永恒的“神”。童续却并没有满足他,反而将他的记忆抽去。以至于缺失这段记忆的童续醒来时,下意识地,便对郑五和童正带了几分莫名的恨意。

    童正千算万算,算出童续对此心思未断,他在躯体停止运作前,设想了种种可能,布好万无一失的机关,终于让他在多年后,等到了曲桃踏入了祇山的腹地,顺利继承了他的全部记忆,成为了他在世上的唯一延续。继续他尚未完成的之事。

    童续在童正死后,没有了束缚,兴建了易生馆与鬼坊,并在其中反复尝试着他内心深处对长生的野心。即使被抹去了记忆,但童续最终还是寻到机会造出了白月与罗珩。他用了郑五的血,来自于那柄砍伤郑五后背的长刀刀刃上的血,混入自己的血液,造就了白月与罗珩两个婴孩。童续将他们看做自己的替代品,或许总有一日他也会像童正一样,被紫斑侵蚀至死,那时,他也许可以凭借这两具年轻的身体活下去。

    但他造出的婴儿总有不完善之处,他便借着鬼坊之便,用那健壮的吐火罗人内脏完善了白月的身体,他本还看中了陈御史的身体,想用其完善罗珩的躯体,不想被鬼坊的入侵者打断,将罗珩带了出去。

    他只能耐着性子等待机会。当他发现罗珩与白月在一起时,身体并未出现任何异常,他这才意识到,自己造出的两个本体或许本身就存在一种竞争关系,他们之间总有一日,一个会被另一个吸收,而他将获得最完美的那具躯体。他只要等着坐收渔利便可。或许他还能在祇山深处发现更多的秘密,使他能将计划做的更加完善,而他也将永远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