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心想到便做,他一回到鬼坊,便将童续喊到了自己的房中。
童续心中不满童心处处制着自己,但却不敢反抗,毕竟他还将自己的长生的希望寄托在这个人的身上。“找我何事?”虽然话语冷淡,但童续的心中却升起了期待,想着莫非童心改变了主意,准备为他医治身上的紫斑了?
童心笑了笑,抬手轻轻一挥,童续身后的门随之合上。关门声将童续惊动,童续疑惑道:“有什么话,要关起门来说?”
童心不答,只是指着一旁的椅子道:“坐下说。”
童续拿不准童心的意图,只能顺着他的话先坐下。在祇山的时候,他若是没有遇到童心,早已死无葬身之地了。而童心在祇山中所经历的一切,他都历历在目,以至于离开祇山后,他对童心仍然心有余悸,不敢轻易忤逆他。和童心认为童续不可貌相一样,童续亦认为童心是个十足表里不一的人。
别人或许会被他的外貌所欺骗,但是童续知道,只有自己这个亲历者,才知道童心这具俊美的皮囊下所隐藏包裹的,到底是些什么东西。
童续坐下后,抬起头看向一旁的童心,就见他两只眼睛都变成了银白色。此时已是深夜,屋内也只点了几盏灯,并不算太明亮,童心两只银白色的瞳仁,使他看起来就仿佛没有眼珠一般,饶是他长得再好,也仍然将童续结结实实地吓了一把。
童心见童续被自己吓到,弯起唇角露出一个笑容:“我问你,你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童续被惊乱的心跳仍未平复,乍一听童心如此问,心跳骤然又急促了起来。
“我家当全都给了你,还有什么好隐瞒的?!”童续十分不满,但也许他只是用自己的愤怒来掩盖此刻的心虚。
童心不置可否,那双银白色的眸子盯着童续看了半晌,就在童续感觉自己快要被看穿时,童心终于收回视线:“以我的能力,现在确实无法治愈你。”话锋一转,“只是,有个地方可以。”
童续倍感好奇:“哪里?”
童心神色淡淡:“一个很远的地方,女帝已经答应了我的工事,等工事完成,我们便可一起离开了。”
“去那里么?”童续道。
童心点点头:“你之前见过祇山的,在祇山,可以在不同的天时地界中穿行。如今祇山倒了,我便再建一座,届时,我们想去任何地方都可以。自然可以回去祇山的故乡。”
“那里能治好我的病么?”童续疑道。
童心一笑:“当然。”他挽起自己的衣袖,露出手臂上紫色的斑痕,“我和你得了一样的病。这个斑痕是祇山传给我们的,只要回到祇山的‘故乡’,我们便都能得治。”
童续仍然将信将疑,但他索性顺着童心的话说道:“那我们还等什么,速速动工便是。”
童心道:“自然是这个道理。然工事复杂,需要人力物力无数,只是现在还缺一种矿,可惜东都事物繁多,我一时抽不开身。”
“你想让我去?”
“此事关乎我二人生死,自然是我们能齐力并进,越快越好。”童心道。
“你信得过我?”童续半信半疑。
“你我好歹也算共患难过,你对我最是了解,我不信你还能信谁。更何况找矿这种事,也不是谁都能做的。”童心说得坦然,“鬼坊与医馆药坊的钱财和人,随你支取,我们便各自分工,尽快将工事完成。”
童续冷哼一声:“如今我这个样子不人不鬼,出去只怕会吓坏别人。”
童心自然知道童续的意思,他伸出手,五指朝向童续的面孔,很快童续便感到一股温热的力量从自己面上拂过,先是试探般轻轻的,随即传来剧痛,仿佛从他脸上生生撕下了一张皮来。他疼得禁不住大喊。等那阵疼痛过去,他早已大汗淋漓。
童心道:“我将你身上的紫斑都转到了你的手臂上,若是无事,便不要给人看去了。”
童续忙卷起自己的衣袖查看,就见自己右手手臂除了手腕以下部位,已经全都成了黑紫色,似乎是经过方才那阵痛处,童心将这些紫斑都引导至他的手臂上。
曾经他也是如此,通过药物将紫斑导到眼睛中,可惜后来紫斑越来越霸道,他的药物终于控制不住,许是他曾经抑制得太过频繁,当这些紫斑冲破固有束缚彻底爆发出来时,只比往日任何一次都要厉害。最终这些紫斑爬满了他的半边脸,让他在祇山中处处受制,吃了不少苦头。
“为表诚意,我也只能做到这样了。”童心道,他的额头上也渗出了不少细密的汗珠。
童续看着他,缓缓说道:“好,明日我打点一下就出发。你且告诉那是一个什么矿?”
童心从怀中掏出一块银白色的晶石:“就是这个。你往西南去,那里地势特殊,或许会有这种晶石矿。”
童续接过那晶石仔细看了看:“这是祇山的石头么。”
童心点头:“不错,是我从祇山带出来的。可惜祇山里这些石头已经耗尽了。若是我们要重造祇山,仍需大量这种晶石。”
童续将石头放入自己的袖中收好:“知道了。我可以走了么。”
“可以。”童心的眼眸复又恢复成一黑一银,“请。”话音刚落,童续身后的门便自行打开。
童续微微踌躇片刻,终是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童心的房间。
三日后,童续便以南下收药为名,带着他精心挑选的人与钱财马车,浩浩荡荡如同一只商队,出发了。
但他本人却并未随同商队离开,而是偷偷在东都埋伏了两日。直至看见童心并无任何异常,真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为工事奔波筹措,他这才半放下悬着的心,离开东都去与先行的商队会和。
童心坐在曲氏作坊中,淡淡问道:“走了?”
魏南河点点头:“走了。”他这几日一直偷偷注视这童续的动向,自然知道童续一开始并未离开东都,现在童续走了,他也是一直跟出了几十里,这才回来告知童心。
童心点点头:“那好,你且先准备着,他这一去,没有几个月回不来。等他再走远点,你再动手。”童心一边说,一边敲了敲摆在桌上的木匣子,里面装着的,便是童续交给他的所有产业的契书,“圣上如此支持我的工事,我们自然也要投桃报李,略尽绵力。”等到童续走到山高水远的地方,他便将这些产业如数上交给女帝的朝廷。童续虽然疑心重地带走了大头的财富,但他这些年的积累,仍然不少。相信女帝一定十分乐意收下他的这份心意。
魏南河将那个木匣收了起来:“童续若是知道你这样做了,定能气个半死。”
童心不置可否:“工事马上就要开始,你和白月不如随我住在天堂中,便于行事。我需要你们的协助。”
魏南河自然无不可,但他仍是迟疑地看了眼坐在一旁,始终未说话的吴田生。
吴田生见状,忙说:“这里我看着,你们且放心去吧。”他一直在看童心,虽然魏南河和白月都和他说了,这个人就是曲桃,就是他的小五儿子,但他左看右看,却从童心身上找不出半分曲桃的影子。
童心看着吴田生,他那一黑一银的双眸,让吴田生有些不自在。
“阿耶,”童心道,“我知你心中有很多疑问,但是我亦无法回答你,我是如何成为了现今这般模样。你只需知道,我既然认你做了阿耶,你便始终是我阿耶。至于你还把不把我当儿,大可随意,无妨。”
这话说得吴田生一阵惭愧与心酸,想他几年前刚从不人不鬼的样子恢复神志时,见到的曲桃也已不再是郑五那个少年模样,那么和如今又有什么区别呢?他的儿子只是久别重逢后,发生了一些变化。想通后,他之前那些纠结现在看来,便显得十分可笑。
吴田生道:“是阿耶错了。”
“阿耶你没错。只是我这个做儿子的,始终没有什么机会能待在你身边。”童心道。
“无妨,无妨,你是要做大事的。我一人在曲氏作坊都可以打理,更何况,还有旁边的曲家人。”
童心点点头,复又看向一旁的白月,见少年眉头紧锁,似乎也在犹豫。“你呢?”童心问道。
白月一怔,低声道:“我自然是要跟着师父。”
童心知道他在担心罗珩的事情,却不点破:“那你们收拾收拾,明日我便来接你们。”说完他也不再久待,起身离开了曲氏作坊。
只是几年不见,再见时,不知为何,却觉与这里生疏了许多。莫非自己真是变得太多,与曾经人事物早已不合?
童心独自骑上马,忽然哪里也不想去,他在与多年前并无二致的南市街道上缓缓走着,由着马匹自在地闲逛。遇见黑马好奇吃了路边的果子,他也只是付上足够的钱。
如果当年他没有去祇山,或许仍是东都一名自在的工匠。他可能一直便是这样过着,直到发现自己不同的那日。但这也只是想想罢了,祇山已经设定好他们每个人的命运轨迹,他似乎只能按照既定的命运前行,不论他如何逃,最终还是回到祇山。正如当年的童善人,走遍了九州大地,甚至造出了另一个自己,最终仍然摆脱不了死于祇山的命运。
而他这个被童正制造出来的延续,继承了童正所有的能力与记忆,又将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