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了曲容,曲桃独自一人回了滕武阁。回去便见屋中少了一人。
“文怀兄呢?”曲桃问道。
“他出去查探了。”曲离道。
曲桃点点头,他们几人除了萧明远都不会武功,外出查探这种事,自然是萧明远一力承担下来。
“路上没遇到什么牛鬼蛇神吧。”曲离指的是六音楼的那些无赖。
“没有,还算顺利。”曲桃答,“曲容画的图呢,我再看看。”说完在桌边坐下。
曲离将曲容今日默写的图纸展开,曲容便举着灯火,细细查看起来。
白月也趴上来道:“这图画得复杂,我都看不明白,阿姊居然能默写下来,真厉害。”
曲桃、曲离:“……”
白月算是会说话的了,形容这样一副图为“复杂”。
曲桃差点笑出声来。
曲容并无什么书画功底,这图画得堪称暴力,若非她当时还解说了一番,这几位郎君可是不容易看明白的。
但是曲桃却能看明白,可能他本就是做工之人,图纸看多了,曲容未画出来的,他也能自己凭着往日经验填补进去。
“这里路曲曲折折,简直如同迷宫一样。”曲离指着图纸上弯弯曲曲的小径。
曲桃沉吟一声:“确实曲折。”他发现小径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门,穿过有的门不会改变方向,但是有些门一旦进入后,便会往相反的方向走去,这让整个鬼坊看起来毫无章法,故而也让人摸不着头绪。
但是曲桃并不会被眼前一切所迷惑。他自幼做工,知道土木工事不可能随心所欲,越是看起来毫无章法的,必定更是循着某一章法。没有任何一名工匠,能完全弃章法不顾,否则必定墙难立,屋难起。
往常院落皆是多进式,从前往后,层层深入。曲桃拿起笔来,凭着自己的印象与推测,在曲容所绘的地形图上继续描画。
萧明远回来时,曲桃正好将这张鬼坊地形图画完,
“这里九曲八弯,我每次都不敢走远,生怕转不回来。每过一扇门,还要小心做好标记,免得自己走错。”萧明远坐下来自己倒了一大杯水,一饮而尽,擦了擦嘴说道,“嗯?你在画什么?”说着就凑过来,看了看曲桃补完那张图。
“原来如此!”萧明远见到曲桃的图纸后,恍然大悟。
只见那图上层层院落呈“回”字形,每一层都隔成了不同大小的四方庭院,建起楼阁,每个庭院中都不止一扇门。这就意味这,若是走错了任何一扇门,便可能无法原路去原路回了。
起先曲容只画出了弯曲的路径与门洞,现在曲桃将这些地方的墙院画了出来,也将曲容所绘制的路径门洞自然融入其中,俨然就是鬼坊的大致全貌。
“我们大概在这里。”曲桃指着左边的一个庭院说道,“曲容在这边。”他又指了指右边外围的一个院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曲容当初‘夜活’去的就是这里。”他指向这层层“回”形院落正中那个位置。
他又将鬼坊四周的地形补上,是个三面环山的地方,那么出口便只有一个——曲桃很快将那个出口位置的门标记出来。他又想了想今夜的星空,接着在图上标注出了东南西北四个方位。
曲离一看便知:“这里坐北朝南,同字形布局,是个典型的聚气聚财阵,只进不出。宅内专门做成回字形,确实能扰乱在内之人的方向感,削弱他们的辨别力与判断力,是个运势反复,财运受阻的格局。果然对入得鬼坊中的人没安好心。
曲桃道:“或许修建这座宅子的人初衷真如你所说。但是他们玩了这么多花样,修了如此多弯弯绕绕的路,却忽略了一点。”
萧明远、曲离与白月同时看向曲桃,皆是不解鬼坊还能忽略什么,他们如今的确被困在这里了,没有人能轻易出去。即使被人摸出了门道,鬼坊主人只需随意修改其中几个门的位置,便又能将整个路线打乱。
曲桃笑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指了指头顶,“这个宅子可没封起来,天上开了那么大个口子,不管里面如何曲折,天上的方向总不会错的,咱们只要以日月星辰为参照,定不会错了出去的路。”
“他们可能也想到了这点,却没有办法能遮挡天幕,亦或者无法建造一个全封闭的大型院落,故而才将这里的院墙修得如此之高。”曲桃又是一叹,“若是我来修这个宅子,定不会留着这么大个漏洞在此。”
萧明远、曲离与白月:“……”他们忽然觉得工匠到底还是与常人不同的,这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在感叹自己修的话会把现在这个“生门”如何堵上。
“文怀兄,”曲桃敲了敲桌上的图纸,指着其中一处道,“你能否把今日的地形默下来?我们每日默一点,慢慢就能找到通往鬼坊核心的路了。”
萧明远沉下心来回想了片刻,提起笔在图纸上标记起来。曲桃在一旁默默注视着,一边看,一边点头,按照这个计划下去,他们很快便能接触到鬼坊的心脏。
白月此时懵懂问道:“是不是很快便能去找我阿耶了?”
曲桃摸了摸白月的头:“是的。”
萧明远与曲离亦都勉强笑了笑,不忍扫了白月的兴致。
当时他们已经与东瀛乐师换了身份,在乐坊暂住下来,只是一直少了一个乐童。白月不知如何找了来,毛遂自荐要与他们一起去,说是要去寻找他父亲。
白月只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他们如何能够让他去冒险,自是不肯。白月也是倔强,明明被送走了,不知自己如何又摸了回来,正巧撞见来乐坊买人的牙侩,人数一个不差,白月便这样跟着他们一起来了。曲桃只能暗中嘱咐魏南河去向白月的家人说明一下,就说白月拜了他为师,他要带着白月闭关教导一阵子,请他们放心。
白月的舅舅舅母见到一直没有定性的白月如今能跟随东都名匠曲桃学艺,不再去找他那不见踪影的阿耶,自然高兴,满口答应下来,又嘱咐白月好好敬师学艺。
几人只把白月当做幼弟对待,多加照看。在一次沐浴时,他们发现了白月后腰那道疤痕。
“师父!”白月很开心,“我和你一样,背上也有一道疤痕呢!”
曲桃背上的疤痕是陈年刀伤,白月背后这道,却如同一只千足蜈蚣紧紧扒在少年白皙的后腰处,着实违和。
萧明远当场便问:“你这是如何伤的?”
白月不以为意,他从没觉得这道疤痕疼过:“娘说我小时候不听话摔倒撞在了台阶上。”
这得是什么样的台阶才能把人的腰磕碰成这样。很明显,这是一位妇人随意说来哄自己的孩儿的。
后来到了鬼坊,见到曲容,听曲容说了那脏器转移之事,他们不约而同想到了白月背后的那条疤痕。白月说他来过这里,应是没有错的。再一想他当初是与他阿耶一同来的,那么他的阿耶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但是这个推测,他们谁也没有说给白月听。留着这个少年一个念想总是好的。
此时仆妇院落中,曲容已经躺在了自己的床上。但她却在床上翻来翻去,翻得床板咯吱咯吱响个不停。终于惹得一旁的人埋怨道:“翠英你是在摊饼吗?”
曲容嘀咕道:“我睡不着啊。”
一人撑起身来:“哟,咱们翠英今日去了滕武阁那边干了一天活,居然就睡不着了?”
一时屋里传出许多笑声。
曲容红了脸,把头埋在被子里不说话。
只听外面的人继续在那说道:“那滕武阁的人的确长得好,月姬自不必说,那几位乐师郎君也是十分俊俏。”月姬便是曲桃所扮的东瀛女人的名字了。
“你们见过那个男娃吗,蓝眼睛的,我从没见过那样的眼睛,就像那波斯猫一样。”
“我想鬼坊主人肯定舍不得用他们去换脏器……”
“怎么可能,你来这么久见谁出过鬼坊吗?”
众人顿时沉默了,似都在为滕武阁那些长得好看的人惋惜。只是他们长得再好,终究也与她们无关。
曲容躲在被中暗暗思量:这鬼坊,待得越久,越不安全,他们的确要想法尽快离开这里。
夜深时分,滕武阁的大门被敲响。
萧明远警醒,起来将门打开,便见屋外站了几位身材壮硕的滕武阁守卫。
其中一人上前道:“带上乐器,随我们走,主人要听你们奏乐。”
萧明远并未迟疑,点头应是,转身便回屋中去喊其他人。
曲桃曲离也醒了过来,萧明远向他们说明了情况,二人便匆匆起身穿戴。还不得不把睡得软绵绵的白月摇醒。
没等多久,他们便各自抱着乐器随着那几名守卫离开。
守卫亲自为他们带上蒙眼的黑布,引着他们往前走去。
虽然目不能视,曲桃却在心中默默记下了步数与方向。也不知那些守卫是否故意带着他们兜圈子,一行人只感觉走了许久,差不多大半个时辰,终于停了下来。
他们蒙眼的黑布被撤下,几人四处看了看,发现到了一间别致的屋中。屋内四面挂着轻纱,墙上镶嵌着夜明珠,挂着琉璃灯,灯火通明。
屋中按照他们的人数摆好了座椅。他们彼此相视一眼,各自坐下。
隔着重重纱帘,似乎听见脚步声,有几个人走了进来,就坐在了纱帘对面,但是他们却看不见彼此。
守卫这时道:“开始吧。”
曲桃他们这才按照之前练习的,一起吹奏起来。
东瀛的这只曲子并不悠扬,反而如泣如诉,在这深夜听来,着实有点渗人。曲桃已经见到一旁的守卫皱起了眉头。
然而一曲完毕,对面那人却似乎十分尽兴,轻轻为他们拍了拍手。
守卫扭过头来:“继续。”
曲桃他们无奈,只能换着曲子又来了一首,这首更加凄苦,有如月夜招魂。
连着吹奏了几首,他们终于得了示意,可以停下来。
白月吐了吐舌头,他感觉自己的嘴都要吹歪了。
“东都青宵乐坊的月姬,果然名不虚传,能吹奏出如此佳音。”一个清平沉稳的声音隔着重重轻纱帘子传了过来。
萧明远与曲离都不禁暗暗吐槽:这弯弯曲曲不着调的居然还说什么佳音。
曲桃听得这声音,却是微微一震。
这个声音他记得,他永远不会忘……
童善人的大公子——童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