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瑶的眼前弥漫过一片仙气，毓清惊诧失色的脸庞在那片迷蒙之中，渐渐模糊不见。一行清泪顺着东瑶眼睑下胭脂般的痕迹缓缓滑过。事到如今，她才算是将失去的一切都寻了回来。纵然这记忆看上去是那般的虚妄，难以让她置信。但东瑶却十分清楚，在她内心深处，似有什么如同春时的嫩芽缓缓生发了。
九重天上，她对毓清仙君的倾慕之情，在人间走了一遭后，非但不曾淡去，反而是情根深种。而对于毓清，他是九重天上的仙君也罢，是那个曾对她许下承诺的祁将军也罢，亦或是黄泉栈中对她照拂有加的临泉大人，无论他是谁，都已嵌在东瑶心中无法抹去。但东瑶更明白，自己是因得万年仙灵才幻化而生的镇守小仙，如今万年仙灵已失，自己罪责难逃。若是让它落入昔日堕魔之手，后果更是不堪设想。镇守仙灵是自己难以逃避的天职，她又怎能让毓清背负了一切的罪责。为了她，毓清已经私该生魂，即便他方才决口不提此事，可东瑶却是知晓的。留在毓清身边，只会让他身上的罪责愈发深重。只怕到了那时，便是连天君也不会再对他手下留情。
思及至此，东瑶深吸了一口气，便急急朝着崔珏的阴阳居而去。东瑶知道，霓裳的一切只怕崔珏十分清楚明了。而从先前对两人所探听到的话语中猜测的出，崔珏之所以入了黄泉行执命薄一事，亦与霓裳密不可分。然而阴阳居前，晶莹剔透的水兰草轻然摆动。东瑶寻遍整个阴阳居，却不见崔珏的身影。
略一思忖，东瑶便折返往凡间而去。
凡间。将军府。
东瑶足尖方一落定在屋前，便听得房内隐约传来丫鬟的恳求之声：“姑娘多少还是吃点吧，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再这样下去，姑娘的身子可就垮了......”闻听此言，东瑶便幻身而入，果然瞧见霓裳面色苍白的靠在塌上，任凭身边的丫鬟们怎么哀求，她都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看着死气沉沉的霓裳，东瑶暗暗舒出一口气。前些时日，霜华出手相助，替霓裳注入妖力续命，而那之后霓裳便强撑着出府，见了崔珏。因得知临泉大人之事，东瑶便不顾一切地闯入鬼门，继而将一切记忆寻回。方才去阴阳居寻崔珏无果，她也不过是抱着碰碰运气的想法入了将军府。不料霓裳竟果然在此。
虽不知见过崔珏之后，发生了什么，也不知她为何有回到了将军府。可单是瞧她眼下的模样，倒是颇有几分一心求死的念想。只是东瑶也知，霓裳本是谪仙之身，求死又岂是这般容易之事。眼下东瑶也只能待她沉沉睡去，再入省断之境，好将她夺去万年仙灵的缘由弄个清楚明了。
“吱呀”。屋门轻响一声，朔煜朔将军带着几分倦容出现在那里。
丫鬟们见状，纷纷上前来请求将军责罚：“奴婢们怎么劝都没用，姑娘还是一点都不肯吃。”
朔煜垂眸看着丫鬟们手中的食盘，沉声吩咐道：“去把饭菜热一热。”
“是。”见丫鬟们轻应着退下，朔煜缓缓行到床榻边落座。
霓裳目光空洞地将头撇向一旁，并没有要理会朔煜的打算。
朔煜搁在膝上的手微微抬起，眼瞧着要落在霓裳的发鬓，但终却犹豫着收回：“纵然你与我这等凡人不同，也不能日日放纵自己这般虚弱下去。”
闻听此言，立于一旁的东瑶不免大惊失色。听朔煜这般说，竟然知晓霓裳的身份？
果然，霓裳眉头轻然一动，嘶哑着声音缓缓开口：“送我去庆眉山。”
东瑶看向霓裳，一时唏嘘不已。虽不知这短短时日内，霓裳到底经历了什么，但眼下看来，她竟是连行出将军府的气力也无。不过霓裳话语中提到了庆眉山，倒让东瑶警醒了几分。此处是霓裳与崔珏结缘之地，亦是她在霓裳省断之境中见到晟风之处。霓裳在此等情形下，还不忘去庆眉山，只怕此处有什么蹊跷。
只听得朔煜低吟一声：“庆眉山？”继而便皱起了眉头：“你明知那里十分凶险......”
朔煜话语尚未落定，霓裳凌厉的目光瞥来，那后半句便生生哽在了喉中。
“朔将军，即便你知晓一些本不该知晓的事，也该明白，不要企图操控于我。该去哪里，该行什么事，霓裳心中有数！”霓裳嘶哑的声音如同拉扯的风箱一般，落在耳中叫人听得十分难受，但言语之中的犀利却是丝毫不减。
“我何时想过要操控于你？”朔煜迎上霓裳的目光，丝毫无惧：“这一次救下你实属侥幸，可若是再出了什么岔子，谁也不敢保证仍会有这般的好运气。你明知他盘踞在庆眉山，还要一意孤行，难道你当真是要一心求死么？”
东瑶一愣，并不明白朔煜言语中盘踞在庆眉山的到底是何人。难道他是在说毓清大人的碎魂？不，不应该。如今毓清大人的魂魄已经拼凑在一处，绝不可能流连在庆眉山。
未等东瑶想个明白，便听得霓裳冷笑一声：“将军的意思，是要霓裳时时牢记着将军的救命之恩了？”
朔煜脸色微红，似是强忍着怒意，不能肆意爆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你明白我的心？”
“什么都不必做。”霓裳语调中不含丝毫温度：“只要放过我便好。你我命途悬殊，如将军你所言，终究不能一再救我于水火之中。”
“我知道......”朔煜的声音忽然低沉了下去：“在你眼中，我不过是区区一个肉体凡胎，自是不能与那妖魔抗衡。可即便赌上性命，我仍愿护你周全。”说到这儿，朔煜轻叹了一声：“如今你身子这般虚弱，即便是要去庆眉山，至少也要吃点东西......”
朔煜话语方落，便传来丫鬟叩门的声响。听到朔煜的回应，丫鬟们便将热好的饭菜端了上来。朔煜伸手接过，便舀了一勺热粥轻轻吹了吹送到霓裳嘴边。只是微微一顿，霓裳便带着几分不情愿的神色张开口。
一丝欣慰的笑轻不可察地在朔煜唇角转瞬即逝。一时间屋中祥和，只剩下碗勺轻轻碰撞的声音。
东瑶看在眼里，不免暗自叹息。霓裳虽是谪仙，可前有崔珏为她赴蹈汤火，后有朔煜愿护她周全，倒也不枉在世上走了这么一遭。许是触景生情，思及昔日在凡间，她与晟风短短相处的那些时日，东瑶倒对凡间的生活有几分留恋。虽不及九重天上那般仙龄永存，但经历过的悲喜爱恨，却都是真真切切的。一如此时她看着朔煜将热粥一勺勺送到霓裳口中，心弦便不由自主地轻然一动。
也不知霓裳是不是被朔煜这番温情所动，眼中的戾气也渐渐散去。片刻之后，她轻叹一声，像是对朔煜而说，又更像是自言自语：“那魔物一日不得手，便一日不会放过我，你自是不能日夜跟在我身畔周护。如今在将军府中，也并非是风平浪静，想来是那魔物另有打算罢了。”
说到这儿，霓裳轻叹了一口气，抬眼看向朔煜：“我从未想过那日你会瞧见一切，若非如此，你也不会知晓我与凡人不同。不错，这具身体不似凡人那般易伤易死，但却会被那魔物吞噬。”
“霓裳......”
或许是因为霓裳从未向朔煜亲口提起这些，这寥寥几语竟让朔煜有些动容。也许在朔煜看来，这是霓裳愿意向他敞开心扉而谈。
“我之所以告诉将军这些，便是要将军知晓，凭将军一己之力，什么也做不了。昔日霓裳身携仙家之物落入凡间，不幸招惹了那堕魔。如今看来，也非要斗个你死我活才能了解这桩事。我知将军待我之心，但也请将军体谅霓裳。”说到这儿，霓裳望着朔煜的眸中竟显露出几分温柔之光：“将军与霓裳各自有命，也只能到此为止。”
朔煜的眸光闪动，仿佛暗中涌起千般波澜。他只是那样痴痴地盯着霓裳，许久之后，朔煜取过榻边的披风，轻轻系在霓裳身上，翁声道：“我带你去庆眉山。”话语落定，朔煜起身，别过头低语：“我这便去备车。”
“多谢将军。”霓裳神色中亦有几分动容。
东瑶见朔煜转身离开，暗暗叹了一口气，既然他已决定带着霓裳前往庆眉山，不如跟着他们前去，看看那庆眉山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屋门轻然闭合，一切又变得如先前那般静谧。东瑶看着坐在床榻边的霓裳，见她脸色仍旧苍白。东瑶实在不明白，分明是九重天上的仙子，为何偏偏要让自己沦落到这种地步。觊觎万年仙灵，也并未给她带来半分好处。看她这般模样，总觉得已是撑不了多久。
霓裳掩唇低咳几声，忽而抬头看向屋子中央，冷笑一声道：“你打算藏到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