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華！”东瑶正要阻拦，无奈霜華已经身形变幻，瞬间消失了踪影。
东瑶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她知道，即便霜華去寻了崔珏，却不一定当真能在崔珏口中探到些什么。只怕就连崔珏，也不知这女子的来历......
霜華方离开，东瑶便见躺在床榻上的霓裳缓缓坐起身来。朔煜面露喜色，急急上前搀扶起霓裳，却见霓裳费了几分气力将他甩开，转而看向他道：“将军方才所言果然当真？”
朔煜愣了一愣，方知霓裳说的是要离开将军府一事。虽是有些不情愿，但朔煜终究点了点头道：“当真。待你养好身子......”
“若是现在就离开将军府呢？”霓裳毫不犹豫地打断了朔煜。
朔煜显然没有料到霓裳会有这么一问，虽是知晓她去意已决，只是未曾料想她竟连片刻也不想待在将军府中。
纵使心中回绝百千次，然而到头来，朔煜却只能唇舌干涩地应道：“如你执意要走，我便也不再阻拦......”
听到这句话的霓裳仿若得了大赦一般，挣扎着从床榻上起身，便朝着门外行去。
朔煜难以开口阻拦，却又怕霓裳行得不稳，便在她身后张开手小心翼翼周护着。霓裳踉跄行至门边，双手扶住门框转而看向朔煜道：“将军留步。”
“可......”朔煜还想再说些什么，却也清楚霓裳的脾气。他的手指轻颤了颤后，缓缓握拳搁在身侧，硬生生顿住了脚步。
“姑娘！”廊下，温了粥折返而至的婢女们急急上前拦住了霓裳的去路。
“都退下！”朔煜大步迈出厉声道：“传话下去，不得有任何人拦阻霓裳姑娘离开......”说罢，朔煜略一停顿，神色尚有缓和：“也不得有人拦阻她入府。”
听到朔煜这番话，东瑶不免暗自叹息一声。他的确对霓裳用心，可霓裳却不知作何之想。
跟随着脚步虚浮的霓裳缓缓行出将军府，东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曾几何时，将军府是她心中难以言说的痛。红帐暖然，她不得不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人迎娶另一个女子。无论时隔多久，即便物人皆非，她却也始终不能忘怀曾经剜心般的剧痛。
“来人。”朔煜低沉唤了一句，打断了东瑶的思绪。但见有人行上前来，对着朔煜恭敬施了一礼，朔煜便看着霓裳离去的方向低声吩咐：“暗中保护霓裳姑娘，务必不要被她察觉。”
“是。”那人应了一声，便远远跟上了霓裳。
东瑶瞥了朔煜一眼，亦转身跟在其后。
看得出，霓裳的身骨仍是虚弱。从将军府行出，她便一路跌跌撞撞，几步一缓地朝着城郊方向行去。
约莫一炷香的时辰后，霓裳已行至城郊一处荒凉之地。东瑶四下瞧了瞧，便察觉此处离乱葬岗不过数十步。
“她来这里做什么？”东瑶暗自嘀咕着，却见前方藏身在树丛后，跟随霓裳而来的男子，身体竟不由自由地蜷缩起来，仿若有些惊惧地颤抖着。
东瑶有些疑惑地从藏身的树后探出去，却迅速敛了声息又折了回来。
“崔珏！他怎么会在此处！”
暗中惊叫一声，东瑶确信自己并未看错。在荒坟近处，那个凭空出现的身影确是崔珏无疑。
霜華去阴阳居去寻崔珏，可崔珏竟然出现在了此处。那个口口声声要寻遍三界找到霓裳的崔判官，如今却与霓裳在一处。且看他毫无惊诧的模样，想来也不止一次见过霓裳。
东瑶靠在树上，尽可能将自己的气息收敛干净。即便霓裳看不到她，但崔珏却是能察觉到的。现下他们二人出现在此处，显然事有蹊跷，无论如何，也不能被轻易发现。
“你打算这般跟着我多久？”
树后，霓裳略显无力的声音忽然传来，东瑶心下一惊，强忍着不让周身气息有所惊乱。
难道是被霓裳察觉了？不，不可能。她身上分明半分仙力也无。
就在东瑶猜测之时，忽然听到一个男子的惊叫，下一刻，求饶之声便在树后响起：“求......求求你......饶了我......我......什么都没看到，没看到......”
东瑶暗自松了一口气，才知是方才跟着霓裳的那男子被她发现。
“是朔煜让你跟着我的？”霓裳的语气冷淡，听不出半分喜怒。
虽然看不到那男子的模样，可东瑶从他颤抖的声音中也能听得出，他显然被方才凭空出现的崔珏吓得不轻。
“是......将......将军让我暗中保护姑娘......”
“嗤。”一声低沉的冷笑响起，东瑶听出那是崔珏的声音。
将身子朝着树干靠了靠，东瑶便听得霓裳道：“这是你惹下的祸，你自己了结便是。”
“他分明是奉命跟随你前来，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崔珏语调沉冷。
霓裳哼了一声：“若不是你故意用这种法子现身，只怕他也不会吓成这般模样。”
东瑶微微侧过头，静候着崔珏的回应。如果连霓裳都察觉到这人跟着他，那么崔珏不会没有发现。如此说来，他果然是刻意而为么？
然而崔珏却并未分辨，片刻之后，只听得他声音低沉地说道：“我会抹去你的记忆，回将军府去。你跟着的人在出城之后便不见了踪影，是你无能将她跟丢了，便这般回你的主子。”
“是。”随后传来的，便是那男子木然迷茫的声音。
东瑶微微蹙眉，继而便听见男子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离开了此处。
“你借那婢女之口，唤我来此处，所为何事？”霓裳的声音沉沉响起。
崔珏低咳了一声便道：“显露之术虽能避过地府耳目，可我也难以察觉到他们的存在。此地不宜久留，我便长话短说。”
听到崔珏这番话，东瑶略微松了一口气。怪不得方才那男子能看到崔珏，原来是在霓裳面前用了显露之术，如此一来，她倒不必提心吊胆害怕被崔珏察觉。
“我早说过吧，同你度过那些年岁的，是你的结发妻子，而非是我。这数百年的轮回之中，纵然你仍是你，但我却不是那个在府中，日日盼你归来的女子。你我之间的缘分也不过那短短一世，何必执着？”霓裳低低一叹，意欲转身离开。
“霓裳！”崔珏唤了一声，上前抓住了霓裳的臂弯：“收手吧！”
东瑶在树后，带着几分疑惑，小心翼翼地看向二人，但见崔珏眉头紧蹙，神色十分苦痛：“该做的你已经做了，又何必一意孤行。”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霓裳冷冷回绝，打落了崔珏的手。
崔珏无可奈何地苦笑：“人帝性命已陨，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为何还不罢手？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这些凡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么？”
“笑话。他们生活何如，与我何干？”霓裳已失了方才的镇定，声色俱厉。
崔珏迫近一步，注视着霓裳的双眼：“别说你出现在将军府只是巧合......”
霓裳迎上崔珏的目光，怔忡看了半晌之后，转头便走。
“霓裳！如今朔煜是唯一的转机，你若执意如此，当真是要毁了这天下么？”崔珏在霓裳身后厉声唤道：“即便你我只有一世情缘，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一错再错！”
霓裳微微顿了顿脚步，回过头来。眸中皆是冷然：“毁了这天下？如今你是在指责我么？”她折返身子，走到崔珏面前：“别忘了，人帝的省断之境是谁篡改？是谁让汝茵坐上了黄泉省断官的位置？又是谁害得临泉灰飞烟灭？崔珏，难道这件事是我一人所为？若非有你暗中相助，这一切怎会如此顺利？”
什么？！
东瑶整个人如同被抽去魂丝一般，瘫靠在树上。她不敢相信方才霓裳所说的这一切。分明不过是个谪仙罢了，为何对黄泉的事情了如执掌？省断之境被篡改的事也好，汝茵成了省断官的事也罢，为何她都一一知晓。还有.....她说临泉大人灰飞烟灭，这怎么可能？！霜華分明说过，临泉大人安然无事......
这一连串的质问，不仅让东瑶如同雷劈，便是连崔珏也哑口无言。
许久之后，东瑶才听到崔珏喑哑的声音：“是啊，非你一人所为。可如今回过头看看，我到底是闯下了滔天大祸！”
“悔么？”霓裳冷嗤：“可如今大局已定，你所做的一切都无可挽回......”
东瑶只觉得周身魂丝仿佛被全部抽空，她倚着树干缓缓瘫坐下去，脑中一片空白。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中黑鸦骤然惊起，哑哑叫着飞上天空。东瑶这才回过神来，却发现此处早已是人去林空。霓裳与崔珏是何时离开她竟全然不知，脑海中却只有一个声音反复叫嚣着：又是谁害得临泉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