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霜華往那老妪消失的方向行去,许是因为这婆婆被方才那无赖的一脚踹得不轻,即便先行了许久,东瑶与霜華却也很容易便追赶上了她的脚步。
只见那老婆婆踽踽而行,约莫一炷香的时辰后,才远离闹市之处,在靠近城墙的一处幽深巷道的颓坯小院前停下脚步。
老妪用皱纹密布的手缓缓扶住了墙壁,沉沉喘息着。而她的身子也忍不住微微蜷缩佝偻,看得出,呼吸之间,似乎都被腰袢的伤势牵扯着,难忍的疼痛让她的脸都纠结在了一处。
霜華低低叹了一口气:“从前的世道并非如此,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便成了这般模样。如今这京城中的人,个个求神拜佛,自求多福。这衙门倒成了摆设......”
东瑶沉默不语,但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容澈。即便宫中风云变幻,可容澈在位之时,这天下也当得起一句“太平盛世”。
如今,莫说是京城,但凡所知之处,何人不自危?这京城看似太平,可宫墙后的动荡,又有谁知。尚且咿呀学语的皇上,即便手腕老辣却渐渐迟暮的太后,到底又能稳坐这江山多少时日?自岳绍告老辞官,虽有朔煜镇守,可边关祸乱与宫中暗流应接不暇,朔煜分身乏术,又可支撑多久?
这一切虽是未知,然而在东瑶看来,却早已在冥冥之中,料定了结局。
“喵~”一声猫的低叫让东瑶回过神来。
循而看去,便见一只黄白相间的小猫在老婆婆脚下急急徘徊着,仿佛带着几分担忧地看向她,不安地来回走动。
那老妪费力弯下腰去,将花猫揽在怀中,如同对着一个孩童般喏喏低语:“不碍事......不碍事的......”仿佛是在安慰着那花猫,又像是安慰着自己。
花猫一边叫着,一边抬头朝着老妪的脸上轻轻舔了舔。
就在这时,霜華的目光陡然凌冽了起来。还未等东瑶有所反应,她已走上前去,在那老妪身侧站定。
老妪自然是瞧不见霜華的,可那花猫倒像是通灵一般,霜華方一靠近,它便呲着牙齿发出一阵低吼。
“有胆量。”霜華冷笑一声,微微眯起眼看向老妪怀中的花猫:“区区一个幻化了的小狐,竟敢对着我呲牙咧嘴。”
霜華话音刚落,东瑶便见从那花猫的身上抽出一缕魂丝,落地化人,跪在霜華脚边:“灵仙息怒,小妖不敢造次,只是老人家丝毫不知小妖身份,还望灵仙高抬贵手。”
说话间,老妪已浑然无觉地抱着花猫缓步行入了破败的小院。旧门板“吱呀”闭合的一瞬间,霜華对着眼前的一袭红衣裹身的小妖沉声道:“抬起头来。”
然而就在下一刻,却从东瑶喉中溢出一丝惊呼。
霜華有所察觉,便回过头去看向东瑶道:“你认得她?”
那小妖闻听也有几分诧异,抬起头来,看向东瑶,却满是疑惑不解。眼前这位灵仙的身上,依稀能察觉到几分同类之息来。可这位低低叹息着,一袭鸦青长衫的女子,眉目冷冽,眼睑下一抹鲜红胭脂般的印记叫她心惊。除此之外,从她身上散发出的阴鸷冷寒之气,更是叫她心神惶惶。她着实记不起,曾几何时,又在何处,见过这女子。
东瑶缓步走上前,迎上小妖惊诧的目光,沉声道:“你曾入过宫,彼时还劝说附身在海澜格身上的同类要杀了皇上,可有此事?”
小妖似乎并未料到东瑶会说出这番话,脸色大变,起身欲逃。然而霜華却似是早已有所察觉地将她施法困住。
“看这慌张的模样,不必问,也知晓确有此事。”霜華看了那小妖一眼,笃定地说道。
东瑶看着被霜華困住,惊恐到瑟瑟发抖的小妖便道:“你不必害怕,不会伤到你。可有件事,我却想问个清楚明白。你们到底是奉了谁之命?可知动了天子之命,是为祸三界的大事!”
“恕小妖不能相告。”红衣狐妖垂下头去,脸色已是一片煞白:“若是小妖吐露半个字,只怕性命不保......”
话语未落,红衣狐妖便低低痛吟一声。
只见霜華握了握拳骨,仿佛那红衣狐妖的小命便拿捏在她的掌中:“不如实相告难道就有活路了么?”
红衣狐妖攥紧心口的衣襟,冷汗淋淋。可却也紧咬着嘴唇,不肯吐露半个字。
霜華微微挑眉,眉心花钿轻动,似是看穿了那狐妖的心思一般,她冷冷一笑,缓缓说道:“即便你幻化了身形,藏于此处,可今时今日,遇到我,却是实实在在泄了妖气。若有谁当真要将你除个干净,你以为自己还有活路可寻么?”说到这儿,霜華的语气略微软了软:“可如若回了我们的话,或许在青丘之中,我尚且能留一袭藏身之地于你。”
那红衣狐妖闻听此言,果然神色一动。先前她只知眼前这位断不是一个修行颇深的狐妖那般简单,如今听来竟是青丘的仙家——九尾玉狐一族。这不免让她的心思欲动。青丘虽是仙处,却也与世隔绝,倒像是超脱三界一般的存在。若是能再青丘寻一庇护之处,总好过在这尘世提心吊胆,东躲西藏。
东瑶与霜華自然是将这狐妖的犹疑看在眼中,便也不急着催促,只静待着那狐妖独自沉思。
片刻之后,那狐妖果然抬头看向霜華:“灵仙所言当真?”
“自不欺哄。”霜華勾起唇角,缓沉应道。
只见那红衣狐妖又下意识地咬了咬唇,便开口道:“小妖唤作襄绯,与洛瞳本是在凡间修行的狐妖。若是没有那女子出现,或许我与洛瞳此时亦是无忧无虑。可如今,洛瞳天劫被灭,而我......”她回眸看了看身后破败的小院,叹了口气:“却不得不幻化身形四处躲藏。”
“如此说来,此事是有人寻到了你们头上?”东瑶神色一凛,沉声问道。
襄绯点点头:“我与洛瞳在山中修炼的一日,有一个素衣女子寻到了洞府前。她持着万年仙灵,要我与洛瞳做一件事。事成之后,便可得万年仙灵,自成灵仙。”
“万年仙灵?”霜華一愣:“那可是九重天上的圣物,岂是可随意可持之物?”
“洛瞳也是这般说的。”襄绯应道:“可看了万年仙灵之后,洛瞳却一口应下,以洛瞳的修行而言,虽不及仙家,但对于这等宝物,自然也不会看走了眼。只是洛瞳也没有想到,从那素衣女子口中说出的,竟是杀了人帝这等大事!”
听到襄绯这般说,东瑶与霜華相视一看,皆有些吃惊这襄绯口中的素衣女子又是何人?非但持有万年仙灵,竟还敢致使引诱她们行为祸三界之事。
“修行之妖不得杀生。洛瞳听到此事,不免懊悔因得急于成仙而贸然答应了那女子。”襄绯又道:“可那女子倒像是看出洛瞳的担忧,便告诉洛瞳只需借助宫中女子使出媚术迷惑皇上即可,其他的倒无需我等忧心,她自有安排。”
“也难怪。”东瑶轻启朱唇:“既有万年仙灵唾手可得,又只需献出媚术即可。这样的交换,任是放在谁面前,也是诱惑无比。”
许是听出东瑶话语中的善解之意,襄绯轻轻松了一口气。不料东瑶话语一转,又道:“可据我所知,却并非只有这般简单。”
东瑶行上前去,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襄绯。襄绯只觉察到一股强劲的压迫之气袭来。东瑶微微颔首:“你在宫中寻到附身于海澜格的洛瞳时,分明说过让她杀了人帝之语。只是彼时洛瞳似乎更沉浸于权势与情爱之中,并未将你的话放在心上,还出手伤了你,可有此事?”
襄绯知道,眼前这鸦青裙衫的女子竟能如此清楚地说出彼时情景,定不是随意诓她,虽不知她是何来历,但襄绯竟暗自有些庆幸,自己实言相告。若非不然,恐怕就在方才,便已丢了性命。
“小妖不敢隐瞒,确有此事。”襄绯垂下眼帘,低声应道:“应下这门差事,洛瞳与我方知是被步步引诱入了陷阱。即便洛瞳本意不想伤人,可要想自保,谈何容易?风云诡谲,尔虞我诈的宫闱,甚至还有术士的存在。那时候,一切便已由不得洛瞳了。只是......她处心积虑地接近皇上,甚至让他为自己而倾倒。眼看成败就在一举,谁又能料到,洛瞳起了别的心思。之后难逃天劫,也不知当真是劫数难避还是另有其因......”
听完襄绯这番话,东瑶陷入了沉思。如果说容澈驾崩之时出现在勤政殿的“素念”无迹可寻,那么此时似乎已经在襄绯的话语中找到了答案。洛瞳并非出自本愿,而是受人驱使,才会在宫中掀起这般风浪来。只是到了最后关头,或许是因为欲望,又或许当真爱上了容澈,她迟迟没有下手,所以才落得灰飞烟灭的下场。襄绯重伤,且修行有限,自不可能担此重任。若是没有猜错的话,在勤政殿中,对容澈诛心逼迫而使他饮下毒药的,应该是襄绯口中的这素衣女子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