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怎么突然问起此事?”
东瑶捕捉到从萧蓉脸上一闪而过的慌色,显而易见,对于这件事,萧蓉是知晓的。既然如此,东瑶也不做隐瞒,只定定看着萧蓉道:“我在太常宫,瞧见一个孩童的生魂,且是缚魂,所以我猜想,应是梅妃的孩子无疑。”
萧蓉神色肃沉,略显不安地来回踱了几步便道:“此事我也不敢肯定,只是当时梅妃入宫是那般情形,又独得皇上恩宠。不止是我,怕是这阖宫的人都铆了劲的想寻出些什么。可皇上的旨意一下,便是连太后都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更不敢有谁在宫中妄言。”
“那你又是如何得知?”听到萧蓉这般说,东瑶不免有些疑心。
不料萧蓉无可奈何地笑笑:“我若说是恰巧在寿康宫听到,大人可信?”
原来自宋浅入宫,这流言便一直未曾停息。皇上不顾祖宗礼法,一再破格晋升宋浅的位份,大有专宠之意。一时间宫中嫔妃人人自危,即便是萧蓉,也不例外。
除了在皇后面前哭诉宋浅依仗宠爱嚣张跋扈外,便是在太后跟前吹吹风。无论是谁都知晓,宋浅如此得皇上宠爱,必不是她们能轻易可动。
这日前往寿康宫请安,萧蓉便寻了机会又说起宋浅的事来:“这眼瞧着又到了蜀锦进贡之时,臣妾听闻司珍新来了几个苏州绣娘,手艺可精得很。太后不是喜欢金菊云纹么?这次就交与她们去做,管保太后满意!”
太后坐在软塌上,抬手端过紫檀嵌玉桌上的茶盏,一抹浅笑始终挂在唇角:“在哀家跟前就不必这么拐弯抹角的了。”
“太后这是哪里话?”萧蓉一惊,却还是接过了岑息手中的壶,为太后满了茶盏。
看着银针细叶在沸水中轻然翻滚,太后用嵌金护甲轻轻拨弄着茶盏边缘:“你是真当哀家老糊涂了么?今年进贡的蜀锦,皇帝不都赏赐给太常宫了?”
“太后......”萧蓉咬唇。
好在太后似乎也并未气怒,只浅笑着道:“你自个儿气不过,何必又打着哀家的旗号呢?到了这把年纪,难不成哀家还要穿红着绿不成?”
“臣妾失言。”萧蓉正要起身请罪,却见太后摆摆手。
“罢了罢了!这也怪不得你。”说到这儿,太后脸上的笑意才隐去,蛾眉轻蹙:“皇帝的确是鬼迷心窍了!可眼下又能如何?他连哀家的话都听不进去,你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为难他心尖上的人,于你又有什么好处?与其叫皇帝厌了你,倒不如学学宸妃,大度容忍,才是上策。这为嫔为妃的礼数,就不用哀家教你了吧!”
“臣妾谨记太后教诲。”萧蓉见太后都如此说,可见是拿太常宫的那位也无半点法子。
“这荣宠便叫她享着。”太后顿了顿又接了话道:“不是有句话么,多行不义必自毙。”
萧蓉大惊之下看向太后,却见她满面凛冽。果然能在这宫中叱咤风云,笑到最后的女人,都有着旁人难以相比的深沉心思。
这是萧蓉第一次,对眼前这个看上去端庄却也和蔼的女人凭生浓烈的惧怕之心。
匆匆辞了礼,萧蓉便仓皇从正殿行出,宫婢却急急在身后提醒道:“娘娘抄好的佛经还未呈给太后。”
萧蓉顿了顿脚步,从宫婢手中接过,硬着头皮折返身去,打算交到岑息姑姑手上。不料刚一踏入殿中,便听到太后的声音冷冷响起:“跟太常宫那祸水抗衡,便是有十个宜妃也不够用。一门的心思都挂在脸上,半分城府也无,不说旁的,就连沁贵人也比她聪慧不知多少……”
一席话仿佛寒冷刺骨的水从头浇到了脚,萧蓉只觉得自个儿像是掉进了冰窖中,浑身直颤。原来在太后眼中,她一直是这般蠢笨的模样。
紧咬着下唇,萧蓉脚步悄然地想要离开,却听得岑息的话语紧接而来:“可是梅妃那边,太后便这么忍着?”
听到岑息提起梅妃,萧蓉原已迈出的步子又不由得收了回来。
“皇帝如今正在兴头上,便由着他去吧。”太后似是毫不在意地轻笑一声:“这宫里的女人,就好比御花园的那些花,总是一茬又一茬地开。你可曾瞧见有哪个得百日红?”
“太后说的是。”岑息在一旁应和着。
“说起此事,哀家倒是想问问,要你安排去查的事如何了?”太后的声音在殿中回响。只是这一次,岑息却并未即刻回应。
萧蓉听到茶盏的盖子被轻轻碰响,继而太后的声音再度响起:“如实说。这么些年,哀家什么风浪没见过。”
“是。”岑息应了一声,语调却是低沉的紧:“太常宫的那位在入宫之前,的确……的确曾育有一子……”
“啪!”殿中传来茶盏落地碎裂之声,而站在屏风后的萧蓉也抬手掩住了唇,以免自己惊呼出声。
“当真……育有一子?”太后显然难以置信:“她是璟王新纳的侧王妃啊!怎么会如此之快……”
“太后有所不知。”岑息的声音越发低沉:“据查梅妃的身份有假,几年前,璟王游历江南,便与她相识。回京之后,似是对她念念不忘。一再求了欣太嫔要将她纳入府中。欣太嫔膝下就只有璟王爷这么一个子嗣,又为了一个女子整日茶饭不思日渐消瘦,她哪能瞧得下去。最后便层层打点,做了这么一个知州千金的假身份,顺顺当当地迎进了璟王府。”
说到这儿,岑息顿了顿道:“若是没差错,那孩子怕是入府前便有了。若不然,欣太嫔也不会冒着这般风险,成全璟王。”
太后冷嗤一声,言语中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恨意:“这你倒是小瞧了欣太嫔,她自知时日无多,只要这宋浅能顺顺当当地入府。之后便是关门论家事,只要他们母子不说,谁又知晓。”
只听得太后重重一掌击在桌上:“只可恨留下这么一个祸害,惹得皇帝魂不守舍,后宫大乱!”怒气虽盛,但太后却不忘又问上一句:“那孩子现下在何处?”
岑息低咳一声:“已经……已经夭折了……听探子来报,多半是因为这孩子阻了她入宫之途……”
“好歹毒的心肠!”太后咬牙切齿。
然而之后她说了些什么,萧蓉早已不知。
萧蓉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仓皇失措地离开寿康宫的,她只记得眼前不时晃过梅妃那张看似柔善的脸,不曾想那样一张明媚容颜下,包裹着的竟是蛇蝎心肠。
“那之后我便再未对梅妃的事有所沾染。”萧蓉心有余悸地结束回忆,看向东瑶:“能舍了孩子性命争宠之人,我萧蓉只认比不过这般狠辣。”
素衣的萧蓉苦涩一笑,垂下眼帘:“原本是想着敛了戾气,在这宫中求个安稳,可谁料到好景不长,便无知无觉成了这冤魂。”
东瑶抬手,轻覆于她手背:“善恶终有报。”
“娘娘,辇轿已备好了,奴婢进来为您更衣么?”
东瑶话语刚落,殿外便传来藜芦的声音。
萧蓉抽出手,反覆在东瑶手上:“时辰不早了,大人该往乐韵阁去,只是一切小心才是。”
东瑶点点头,便朗声应道:“进来吧!”
着上皇上恩赏的华服,鬓边金钗步摇流苏轻垂。镜中人瞳眸明亮,薄唇嫣红,端的是美艳动人,高贵至极。可无论是华服,还是这明艳的妆容,都掩不去岳紫宸眉眼间的淡淡忧愁。
“娘娘,皇上赏赐的这只玉镯……”藜芦迟疑了一下,还是将绢帕包裹着的玉镯递到了东瑶面前。
东瑶瞥去一眼,只见上好的翡翠料,却因得方才萧蓉的大闹,而摔落在地,碎成两段。
“包起来搁着吧……”
辇轿往乐韵阁行去的时候,东瑶察觉到一贯沉静的幽释似乎有些不安。虽是脚步匆匆地跟着辇轿,但他的目光时不时地便落定在自己身上。东瑶知晓他是心忧,这乐韵阁的晚膳,东瑶亦是心中无底。
带着藜芦和幽释行入乐韵阁,便见皇上和岳绍已坐在宴桌旁,谈笑风生。
瞧见东瑶款款而入,两人同时止了话语,朝她看来。岳绍目光一亮,继而便是心满意足的宠溺之情。而皇上则将视线缓缓落定在了东瑶身后的小太监身上。
东瑶不动神色地行礼落座,便听得岳绍道:“臣见娘娘这般模样,心中安稳。便是如今叫臣再驻守边关数载,臣也再无牵挂。”
“爱卿哪里话,这些年爱卿立下赫赫战功,又驻守边关。朕又怎能忍心看你们父女遥遥相隔。更何况,爱卿年事渐高,终归是要回来安享天伦。”皇上浅笑着说道。
“臣多谢皇上恩典。”岳绍应谢着,可眉宇之间的喜色却有所收敛。安享天伦……如今女儿不曾为皇上诞下一儿半女,又何来安享天伦?
皇上此语,到底是话中有话。叫他如坐针毡,心神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