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宥快步追了上去,灼灼的目光一直盯着崔锦之,看上去还有几分委屈。
“你不管我了?”
她叹了口气:“殿下封王开府的日子也近了,臣这几日一直想...是不是臣管殿下管太多了?”
“不多。”少年斩钉截铁,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哪怕是管我一辈子,我也心甘情愿。”
崔锦之笑了笑,在庭院的石桌前坐下,祁宥却半蹲下身子,仰头看她。
那是一个极其信赖且温顺的动作。
像是一只小兽,毫无防备地袒露出自己最柔软的地方,崔锦之心下一软,伸出手摸了摸他乌黑的发顶。
其实这个动作她经常做,只是祁宥渐渐长大成人,总觉得崔锦之把他当作小孩儿,有时会皱起眉,看上去不情不愿。
可他从来没有躲过,就这样被驯服般,露出自己修长脆弱的脖颈,任由她抚摸。
“...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胡说些什么?”崔锦之作势要打他。
却被少年一把握住,他将崔锦之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又微微侧头,如蜻蜓点水般一触即分,快到除了祁宥自己,没有人任何能发现,这是一个近乎虔诚的吻。
他目光黑沉,仿佛想要通过崔锦之看到她的内心:“那老师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崔锦之避开他的目光,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可少年早在这一刻丢开了察言观色的本领,他紧紧抓住崔锦之的手,力道大到仿佛一松手,眼前之人就会消失一般。
“老师,你在害怕。”他轻声道:“...你是在害怕我会不会像祁旭一样?”
崔锦之心一颤。
他抓着崔锦之的手往自己的胸口放去,炙热的体温隔着薄薄的衣衫传了过来,胸膛内的心脏还在一下又一下地跳动着。
“老师一直都是这样想的,对吗?”他无声地笑了笑,“你看似信任我,可心里总是默默地看着我,看我会不会做出和祁宥一样的举动。”
崔锦之没有说话,只觉得下颚酸胀极了。
少年像似自言自语般喃喃道:“剖开我的心,给老师证明,好不好?”
嗓音低低的,带着压抑的疯狂。
可祁宥很快藏好这一丝情绪,又抬头看着崔锦之,眸色深沉。
“我永远不会和祁旭一样。”
“你信我。”
他想说的话太多了,可舌尖凝涩地动了动,最终也没能说出口。
只化作了最简单的三个字——
“你信我。”
崔锦之有些茫然地坐在石凳上,手掌下是有力的心跳,带着几分炽热,温柔而坚定地传过了。
她对天下苍生说过无数次,可以信任她,像一棵古树,枝繁叶茂地保护着每一个人。
有人赞她心系百姓,有人骂她挟势弄权,但所有人都认为她坚不可摧,天下事无有不为。
她也按照全天下所想的那样,顶着支离的病骨,一生于大燕,一生于百姓。
可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说,你信我。
无端让人落泪。
重生回来后的每一刻,看似沉静地安排了好一切,可她的心里始终有一个变数。
那就是祁宥。
人心易变,谁又能保证祁宥不是下一个二皇子呢?
但此时此刻,少年眸色潋滟,带着一往无前的赤诚,紧紧盯着她。
让崔锦之忍不住就这样交付信任。
就像他当年那样。
崔锦之紧紧回握住祁宥的手,少年捕捉到了这一瞬间,眸色亮了亮,心脏跳得飞快,站起身子狠狠抱住她。
丞相惊呼一声,猝不及防被人抱了个满怀,心下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殿下...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般。”
他闷闷地声音传来:“...那我一辈子也要赖着老师。”
她假装烦恼地叹了一口气:“如今除去丞相府里的人,还得养个皇子,不知又得花费多少了。”
“那把我的东西都给老师。”
“好啊,原来殿下还要私库藏着宝贝呢......”
-
金碧辉煌的养心殿内,令和帝正和祁宥大眼瞪小眼。
少年一袭锦衣,玉冠束着黑发,凛凛地站在殿内,神色淡漠地瞧着令和帝。
皇帝忍不住咳嗽了一下,被祁宥那双没有温度的眸子看得心里毛毛的。
他一时间还真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儿子。
令和帝年轻时也风流多情过,为一个异族妃嫔,不惜耗费人力财力,硬生生建造出一座独属于她的望舒宫来。
可见有多么的宠爱常曦夫人。
只不过帝王多薄情,自从常曦意外疯掉后,他足足有整整十二年,未曾见过这个儿子。
十二年过去,他当初对常曦的爱和怒早就不见了,自然对祁宥也没什么感情了,可一不留神,他就在丞相的谆谆教诲和关爱下,长成这样一个风度翩翩,文韬武略的少年郎了。
这段时日,无论是闽州之功,还是在朝堂上他的表现,都让令和帝骄傲之余,有些许心酸。
他颇为惆怅地叹了一口气,想起祁宥依赖崔锦之的模样,心里居然忍不住地冒出一个酸泡泡。
“宥儿...咳...你的伤势如何了?”
祁宥略略皱眉,很快又恢复成恭敬谦逊的模样,“已经无碍了。”
令和帝有些恍惚,总觉得这段对话进行过似的。
他绞尽脑汁,又继续关心祁宥:“平日里上书房的功课难不难啊?”
祁宥沉默了好一会,才道:“...儿臣由丞相教导,不去上书房。”
“...哦。”令和帝哽了一下,“待明年开了年,朕就给你开府,再过几年,也要行加冠礼了。”
他总算找到了自己擅长的领域,精神为之一振:“宥儿,可有心仪的人家,倒是可以提前着手准备了。”
祁宥黑沉的眸子涌上不耐烦,他低下头答道:“二皇兄和三皇兄还未成亲。”
令和帝不在意地摆摆手,“你二皇兄不久就会大婚,三皇兄还有贵妃为他操持。”
“丞相也不曾成亲,怕是都忘了宥儿的大事。”
他满意地点点头,这种事情,还是得靠他这个父皇啊。
祁宥面不改色地应对着,心里烦躁地要命。
早知道就称病不来了,浪费了这许多时间同令和帝说废话。
他安安静静地听令和帝东拉西扯,说了一大堆官员家的女儿,总算被皇帝大发慈悲地放过了。
少年迫不及待地踏出养心殿,差点撞上了在门口的李公公,李祥手忙脚乱地护着手里的参汤,看着祁宥的背影,心底忍不住嘀咕一声。
怎么跟去见心上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