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傅容拼劲全身气力,狠狠地抓着祁宥的手指,艰难地从缝隙中呼吸着。
他看到了少年眼中沉甸甸的杀气,知道他是动了真格。
可穆傅容却像不怕死似的,脸上扯开一抹扭曲的笑:“...你...居然、爱慕着自己的老师......”
脖颈上的力道顷刻加剧,穆傅容的胸膛火烧火燎般地疼痛,已经再难捕捉到新鲜的空气了。
他竭尽全力,断断续续地说出最后一句话:“...我能、帮你。”
钳制骤然一松,穆傅容直接跌坐在地,疯狂地呛咳着,脖子上是青紫的深深指痕。
他双手护住脖颈,黏腻的冷汗从后背滑落,可还没反应过来,却突然被人提住后领,狠狠向假山摔去。
穆傅容用手向后肘击,却被人轻松擒住,又反手向后背扭去。
他整个人被重重地撞击在嶙峋不平的假山上,手臂也发出一声清脆的折断之声,以一种不自然的状态垂落下来,显然是脱臼了。
祁宥丢开手,穆傅容也顺势摔倒在地面,胸口剧痛,唔的吐出一口鲜血。
少年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又半蹲下身子,抓住穆傅容的头发向后扯,低声道:“我不需要你的帮助,记住了?”
可穆傅容满脸鲜血,仍然扯开一个饱含恶意的笑,“丞相...只是把你当弟子吧?”
他突然发难,左手手心向上,露出一抹银光,狠狠朝祁宥的脖颈处划去,少年下意识躲开,穆傅容趁机一个翻身,拉开了和祁宥的距离。
穆傅容自小便在军营中长大,也算是军中的小霸王,这可是第一次被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但他却仿佛愉悦的不行。
唇边溢出一丝血迹,穆傅容不甚在意地擦了擦,又笑起来。
“殿下...咳...你不会以为,收敛好觊觎之心,在丞相身边老老实实扮演一个好学生,就能一辈子有他在身边吧?”
穆傅容揉了揉胸口,又道:“可是他能这样对你,也能这样对别人,什么时候想收回对你的关爱,就收回了。”
“殿下,你不害怕吗?”
声音轻缓,却带着满满的恶意。
祁宥没有动弹半分。
穆傅容剧烈地咳嗽了两声,接着说:“我知道,丞相高迈清雅,所作所为皆求百姓安乐,天下太平。”
“他要的,是一位能够察法立威,又不失仁德之心的圣主。谁能做到这一点,丞相就能甘愿相伴相护。”
“所以殿下,你必须要登上那个位子,才能让丞相永远呆在你的身侧。”
暗红的血液半干未干地挂在额角处,显得穆傅容诡异可怖:“...只有我能帮你。”
“我知道,殿下现在什么都有,崔相能教导你权谋之术,顾将军的玄甲军也不会是你的阻碍,可是他们两人——”
“都太过清正了。”
穆傅容握住自己无力的右臂,只听咔嚓一声,被他自己稳稳地接了回去,苍白的脸上滚落豆大的汗珠。
“他们想要你,名正言顺地坐上那个位子。可是萧薛两党根系错杂,三皇子甚至有了军功傍身,殿下有没有想过,真到了破釜沉舟的时候,你能指望玄甲军替你...谋反吗?”
最后几个字轻的几乎要听不见。
“又或者说,霍晁、陈元思?那帮牙都没长齐的小孩子。”穆傅容冷笑,“他们怕是连鸡都没宰杀过吧?”
祁宥定定地望着穆傅容,回想起前世自己登基时,手握的那支铁骑,他们如暗夜中的鬼魅一般,屠戮无数,所过之处皆是血雨腥风。
前世因为身中剧毒,没几分清醒的时候,祁宥居然在此刻才终于想起来——
那支铁骑的主帅,不正是眼前满头血污的穆傅容吗?
少年冷冽的脸上突然化开一抹笑,他抓住穆傅容的衣领朝自己的方向靠近,问道:“你想要什么?”
“我爹老了,愿意在这个荒蛮之地安度晚年,不愿插手朝堂的纷争。”穆傅容眼眸深处,是不甘的火种,“可我不愿。”
祁宥漫不经心地放开手,“让你进通州大营,如何?”
少年却不等他回答,直接转身离开。
穆傅容脸上轻慢的笑容消失不见了,通州大营驻扎在京郊,身负护卫京城之职。
他撩起下摆,单膝跪于石子路上,盯着祁宥的背影,朗声道——
“臣穆傅容,恭送殿下。”
-
天光熹微,崔锦之于驿站外看着荣娘里里外外地整理着行囊,又瞧见一旁拱袖而立,像个锯嘴葫芦的周景铄。
心头微微叹息一声。
又见穆傅容领着军卒,骑在四蹄踏雪的马上,本该威风凛凛,只是他额角上好大一块伤疤,硬生生地滑稽起来,让人忍俊不禁。
丞相倒是稳得住,礼貌地询问他发生什么事情了。
穆傅容不自然地摸了摸伤处,含糊道:“昨日骑马,不小心跌落了。”
崔锦之点点头表示明白,转头又趁机教导祁宥。
“穆将军也算是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竟然还摔成这个模样,殿下平日里骑马更要当心。”
祁宥温顺地点了点头。
穆傅容在心里抓狂,忍不住暗地唾了一口,这人真是会装啊,敢情昨天将自己打个半死的人不是他一样。
丞相看穆傅容面色憋红,在马上抓耳挠腮的样子,古怪地想着这人摔下马,不会是把脑子磕坏了吧?
她拱手同众人道别,赶紧拉着祁宥上了马车。
车夫扬了扬鞭子,骏马从鼻尖冒出一股热气,动了动蹄子,缓缓向前走着。
周景铄却突然也跟着往前走了几步,像似鼓起了莫大的勇气。
“荣娘...我一定会将闽州打理得好好的,你、你可愿留下来......”
马车停住,可车内之人却久久没能出现。
终于,一袭衣角出现,荣娘缓缓下了车,二人就这样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她挺着瘦弱的脊背,温柔地笑了笑,开口说道:“我一直相信你。”
嗓音粗粝得像被砂石磨过一样。
她微微福身,再没有从前猎户家的女儿无拘无束的模样,抬起头,深深看了眼周景铄,千言万语都哽在喉间,最后却什么也没说。
荣娘缓步上车,面容平静,只有撩起车帘的手微微颤抖。
周景铄站在原地,再没踏出过一步。
他盯着车队缓缓行驶的方向,耳边似乎听到了自己曾经的声音。
“我教你,‘今朝此为别,何处还相遇’,这句诗就是说,如果我们今朝分别,那什么时候才能再相遇呢?”
“呸呸呸,这诗好不吉利,以后别念了!”
少女娇俏的嗓音响起。
周景铄眼角一滴晶莹滑落,没入衣襟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