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微微擦亮,可闽州却多了几分和这数月以来不同的烟火气。
因为前几日郡守下令,让他们这些修堰坝的苦力休憩一段时日,可灾民们本就是为了平日里那口可怜的清粥才加入到修河坝的队伍中。
庄稼就早在数月前被大水冲毁了,甚至连房屋也没能完好地保存下来。如今又要打发所有灾民回家,没了吃饭的营生,大伙自然不肯,只好哀求郡守给一条活路。
就在灾民们以为不过又是一场派遣官兵的无情镇压,当地的豪强却突然放粮救灾了,不仅如此,官府甚至大开库门,还发放下种子,嘱咐大伙种植。
百姓们热泪盈眶,大水漫过的土地全是淤泥,可大家在看到了生的希望时,也顾不上那么多,纷纷挽起袖子披星戴月地在田里劳作。
负责打探的士兵向崔锦之等人禀报时,看到就是百姓劳作,炊烟袅袅的祥和之景。
“哟。”穆傅容笑眯眯道,“果然同丞相大人预料的一样,这老狐狸还真把闽州装饰成岁月静好的模样来了。”
队伍停列在闽州城外,崔锦之没有接话,负责守城门的将士小跑着下了城楼,想要查验他们这一行人的身份。
崔锦之被簇拥在众玄甲士兵中,一袭白衣耀眼夺目,她背脊挺拔笔直,如孤松般岩立,漠然地高举手中的令牌,冷声道:“看清楚了,陛下亲赐令符,许臣在各郡县间畅通无碍,还不速速开城门放行!”
守护城门的军卒惊疑不定,乌泱泱跪了一地,其中一位领头侍卫壮着胆子上前核实,一番查验下果然无误,便依令放行了。
一个头戴黑甲的小士兵却偷偷从城门处溜了进去,想要翻身骑马往城内去。
可穆傅容反应更快,他夹紧马腹,便追了上去,银光一闪,长枪带着烈烈劲风横扫过去,那小士兵受了一击,从马上翻落,重重地摔倒在地面,哇得吐出一口鲜血。
穆傅容的军卒麻利地上前将人拖行至崔锦之前。
崔锦之淡淡瞥了一眼,没有说话。
穆傅容则懒洋洋地甩了甩手,问道:“你不在此处镇守城楼,往里面跑什么?急着通风报信啊?”
那小兵不住地磕头,额头上渗出血丝:“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我、我...”
崔锦之懒得听他解释,只冷冷道:“捆起来,带走。”
又转头对穆傅容道:“城里的好戏怕是已经上演了,还请穆将军先行,缉拿邓翰墨。”
穆小将军冲她抱拳,便带着军卒浩浩荡荡地向城内走去,地面被踏得隆隆作响,守城门的将士听到“缉拿邓翰墨”时,脸色已全然苍白了。
而闽州城的宁静,是被一声响亮的尖叫声打破的。
一名小贩挑着担子清晨出摊,雾气弥漫,只瞧见郡守府外密密麻麻地躺着数十个人,他惊疑不定,颤抖着上前——
数具面色青紫的尸首残骸映入眼帘。
他吓得跌坐在地,尖叫着往后移上几分,又连滚带爬地跑开了。
可总有胆大的很快上前,不一会儿,府门外就密密麻麻地站了许多老百姓,只听人群中一个人高声道:“这、这不是狮山的那几个山匪吗!”
众人惊哗,似炸开了锅一般低声讨论起来。
而邓翰墨也接到消息,匆匆披起外衣,打开了府门,看清楚了这场景,他脸色涨红,一时间头昏脑涨,怒吼道:“这是怎么回事!”
“替郡守大人料理完那群穷凶极恶的匪帮,邓大人不应该高兴才是吗?怎么动了这么大的怒气呀?”
一道吊儿郎当、十分欠揍的声音响起,众人纷纷往两边退去,露出一位骑着高头大马,面容俊美,唇红齿白的小将军来。
他弯眉浅笑:“东南驻军都尉穆傅容,见过郡守大人。”
嘴上说着问安的话,穆傅容却依旧稳稳地坐于马上,丝毫没有见礼的意思。
邓翰墨脸色却阴沉下来,“东南驻军?也不知道我闽州犯了何事,竟然惊动了穆将军?”
穆傅容笑盈盈地回答:“闽州没有犯什么事,倒是邓大人你,作奸残民,贪污受贿,丞相大人同四殿下亲临闽州,为的就是革查你们这些贪官污吏。”
他轻轻抬了下手背:“邓大人,你的好日子啊,到头了。”
黑甲军卒顷刻间将郡府围了个水泄不通,百姓们远远站立围观,仍然不肯离开。
邓翰墨高喊:“可笑!有什么证据吗!”
府门的牌匾被狠狠扯下,无数只长靴狠狠踏过,邓翰墨披头散发着被押解出府,仍大声道:“难不成丞相竟把持朝政到这地步,还敢残害同僚——”
话未说完,便被一位军卒狠狠踹了一脚,喝道:“若没有证据,我们怎么会来,邓大人的借口,还是留到大狱里去说吧。”
就在众将士们准备押解着邓翰墨离开时,围观的老百姓中却突然走出一个骨瘦如柴的男子,他直挺挺地跪了下来,眼中似有水光点点,朝着士兵离去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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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傅容带着兵卒来寻崔锦之时,她已经在驿站施施然看起了账本,手边还放着一杯茶,看起来悠然自得极了。
修长晶莹的手指缓缓翻过一页,脸上还带着温润的笑意,口中赞叹道:“邓翰墨可真是做账的一把好手,每一笔账面都瞧不出什么问题,看来还有一本暗账呢。”
语气沉稳,丝毫看不出来她手中没有半点证据能够证明邓翰墨有罪。
祁宥亦坐在她身边,看到穆傅容进来,只懒懒地抬了抬眼皮。
穆小将军看到这两人怡然放松的模样,差点气了个仰倒,他忙上忙下地抓人,而这两人却跑到驿站来喝茶了!
他大踏步地上前,夺过茶杯,仰头喝下,“噗——”
又尽数吐了出来。
“呸呸呸,什么烂茶叶,一股子霉味。”
崔锦之挽袖抬手,给自己重新倒了一杯,轻轻品了一口,神色正常:“闽州历经大小洪灾,怎么可能有好茶叶。”
穆傅容被她呛住,暗暗咬牙,又问道:“丞相大人既然这般聪慧,怕是已经找到邓翰墨贪污的证据了?臣可冒着违国法军令的风险把人抓来了。”
她面上挂着一抹尽在掌握的笑,身形单薄,却带着一股果决锋芒之气。
“急什么。”丞相轻轻放下茶杯,与石桌碰撞出叮当的声响。“证据,很快就有人自己送上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