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珏看在眼里几乎是惊诧的。
他从未见过如此卑微的傅司衍。
那个看起来柔弱不堪，甚至傅司衍一只手就能毁掉的女人，终究也成了他心里最柔软最致命的地方。
他知道，他不适合再留在这里，于是，返身，静默无言地退了出去。
在门口的时候，何珏隔着玻璃门往里望了一眼，深色西服的保镖组成了一道人墙，墙内墙外，两个世界，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也进不去。
苏南在傅司衍怀里怔了许久，将他刚才所说的每个字都嚼碎了，揉进耳朵里，揉进心里，方大彻大悟，方才敢相信…那些深沉的心意。
她轻声说：“对不起…”
这似乎是她第一次明白，自己究竟…为何而道歉。
她说：“我很害怕，怕有些事说清楚问出口，又是一场选择…其实有些选择，太残忍了，我做不出来…比如，非要在你跟灿灿之间选择……”
傅司衍没说话，手心轻轻抚着她单薄的背，这样相拥的姿势，她看不见他此刻的神情，只感受到他的沉默。
而他一旦缄默，总会让人莫名心悸。
“傅先生…”她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傅司衍松开她，低头相视，他看着她苍白憔悴的脸，温声说：“待会吃完饭，休息一会，我陪你去医院。”
神色平和得不可思议。
苏南点一下头，他微笑了，将她的手收入掌心，拉着便往外走。
总裁办公室里，早已经备好饭菜，却不是苏南想象中的精美奢侈，反倒是几个家常菜，味道不错，却也够不上佳肴二字。
但她吃得满足，物质方面，她向来没有什么追求，平平淡淡的，就已经很足够了。
傅司衍只动了两下筷子，就放下了，只看着她吃。
见苏南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面色微红，他也不戳穿，兀自取了份文件过来，坐在沙发上翻看，偶尔抬眼，望一下对面还在吃饭的姑娘。
她吃饭的速度不快，一口饭一口菜，细嚼慢咽，一如她的性格，温和到有些温吞，而他向来雷厉风行，习惯了一手掌握全场，自然是快节奏的。
这样看起来，两个人之间，完全风马牛不相及……
他伸手，拿掉她嘴角的饭粒，突如其来的接触和他指尖偏凉的温度，让苏南颤了一下，像极了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傅司衍好笑，问她：“吃完了吗？”
“嗯。”苏南点头，放下筷子。
他起身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取了两张照片，返身回来，递给她。
动作干净利落，没有半分迟疑和拖泥带水。
他说过会对她坦诚。
苏南看着照片上的人，诧异抬眸：“这是我跟…言勋？”
是那天，她跟言勋一道在街边吃炒饭的时候……
“为什么……？”
她困惑，然而，不等傅司衍回答，脑中电光火石，交错了几个画面，顿时了然了什么。
“他就是…那个堂主？”
傅司衍笑，风轻云淡地，抬手点了点她的眉心。
“还不算太笨。”
旋即，声音一缓，告诉她：“他真名叫阮言勋，不是什么好人，苏灿昨天晚上昏迷，跟他也脱不了干系，不过个中缘由解释起来太复杂，我保证，不会有下一次了。”
苏南静静看着那两张照片，不知想了什么，出神许久，方继续看着他，似乎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张嘴，温糯柔软的声音，说：“…好。”
只淡淡一个字。
他知道，她已经妥协到底线了。
傅司衍摸了摸她清瘦憔悴得不像话的脸，有点心疼：“去里面卧室睡一会，我待会叫你。”
在遇见苏南之前，他的办公室才是他真正的家，后来遇上她，无论忙到多晚，他都会回去休息。
苏南扯了一下他的袖口。
“一起去吧。”
其实苏南同学思想纯洁，三观正直，她所谓的‘一起去’，不过是看傅司衍也应该一晚上没睡，想让他也休息一下，所以，这四个字说出口，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异样。
直到看见傅司衍愣了一瞬，尔后笑得一脸暧昧，她才反应过来他理解成了什么…脸一红，忙解释。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傅司衍打断她的话，看着她，眼里笑意玩味，故意拉长了尾音，逗她，“一起睡是吗？可以的。”
苏南憋红了脸，站起身。
“我去休息了…”
说完就往里间走。
傅司衍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嘴角笑意更深，心情大好。
而每当这种时候，特别适合算计人，于是，傅司衍摸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缓步走到窗边。
“霍桑，你们那边把价格再往上加两个亿。”
电话那端的人笑。
“傅少，你下手可够黑的。”
傅司衍微抬了抬唇角：“现在到手的股份有多少？”
“百分之十八，已经有绝对的发言权了。”
“把几个大散户手里的股票再集中一下，”傅司衍俯瞰着脚下这座城市，深眸轻眯，透出致命的危险气息，而他的声音，仍是缓缓，不紧不慢地道，“…这次我要让他毫无还手的余地。”
苏南真是累了，这一觉睡得很沉，但潜意识里记挂着灿灿，转醒的时候，看了一下时间，也才只过去一个多小时而已。
再闭眼，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苏南拉开门出去，傅司衍还在工作。
他认真专注起来的样子，很容易让人挪不开目光，苏南怕打扰他，小心翼翼地带上里间卧室的门，轻手轻脚地去拿自己的包……
“起来了？”傅司衍的声音响起。
苏南回过头，有点抱歉：“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没有，睡好了吗？”
“睡得很好。”
“那就好，”他合上手里的文件，眼里疲惫隐去，望向苏南，“现在去医院吧。”
风行大厦门口。
李晟负手等在外面。
一辆计程车靠在路边稳稳停下。
李默书从里面下来，看见李晟的身影，招手叫了声：“大伯。”
提着两袋子东西就快步赶过去。
李晟看着他走近，无奈道：“你爸也真是的，我改天自己过去一趟就可以了，干什么非要你跑这一趟的！”
李默书笑：“别怪我爸，是奶奶非要让我现在把特产送过来给您尝尝。”
李晟伸手接过来，问他：“吃饭了吗？”
李默书摇头笑道：“这不是专程过来蹭大伯的饭了嘛？”
李晟朗声笑，交代他：“行，我把东西放一下，咱们就去吃饭，你在外面等我一会。”
“好咧。”
李默书目送大伯转身进去，在路边等了一会，忽然看见一辆奢华的柯尼塞格agerar开过来，缓缓停在大厦前面。
A市虽然富人不在少数，他自己家境也算得上殷实，但这种世界级的豪车却是很少见，李默书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忽然觉得这车有几分眼熟，还未来得及想起什么，却听见不远的地方，有人叫了声：“傅总。”
他转头，看见一个男人缓步从里面走出来，门口职工无一不驻步微微欠身，恭恭敬敬地叫：“傅总。”
那就是风行傅总——傅司衍？
他曾经去过他们学校演讲，短短几分钟，几乎在全校掀起了偶像崇拜。
李默书还没将人看清，余光却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跟在傅司衍身后走出来，他在看清的瞬间被怔在原地。
跟着傅司衍身后的女人…居然是苏南？！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怔怔地看着苏南跟在傅司衍身后走向那辆柯尼塞格agerar，而傅司衍则在车前驻步，替她拉开车门。
李默书看见苏南抬头朝男人笑了笑，神色带着点羞赧，却是他从未见过的温柔。
他看着她弯身坐进车内，一时间所有血液冲上头顶，愤怒、羞辱、震惊…几乎将李默书吞没。
‘我觉得苏南好像被包养了…’
吕茜的声音轻飘飘地在耳边响起。
他在瞬间收紧了拳，骨节因为用力过猛发白，掌心传来尖锐明晰的疼痛。
……苏南，这就是你对我抗拒的理由？！
原来你真是一心想攀高枝的贱人！
李默书盯着那辆绝尘而去的豪车冷笑，这段时间他对那个女人所有的爱慕，都变成蚀骨的寒意和满心的恨。
苏南，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他们到医院时，莫廷均刚替苏灿做完身体检查，正叮嘱他些什么，听见开门的动静回头看见苏南走进来，身后跟着傅司衍。
“苏小姐。”他朝她礼貌性地点了一下头。
“莫医生，灿灿怎么样？”苏南问。
莫廷均说：“没什么大事了，现在就可以出院，不过我开了些药，你要叮嘱灿灿根据医嘱按时吃上一段时间。”
“我会的，谢谢莫医生了。”苏南感激地说。
关于苏灿会晕倒的原因，她竟一句话都未曾提及……
莫廷均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苏南身后的傅司衍，他神色平淡如往常…看来，傅司衍已经跟她解释过了。
那么他准备的那一大堆夹杂了无数医用专业术语的谎话，就派不上用场了……嗯，真好。
莫廷均笑了笑，推了一下眼镜架，往外走，经过傅司衍身旁的时候，后者开口。
“廷均…”他侧目看着他说，“麻烦你了。”
莫廷均没说什么，抬手拍了拍他的肩，一笑：“下个月熏冉生日，带上苏小姐来家里吃饭。”
傅司衍点头接下邀约：“…好。”
灿灿去里面换病服，苏南好奇地问：“熏冉是谁？”
傅司衍解释：“夏熏冉是莫廷均的太太，一个很特别的女人，你应该会喜欢她。”
苏南低头微笑：“也许吧，不过我倒是真的有点好奇莫医生的太太会是什么样的。”
那个女人嘛……
傅司衍不知回忆起什么，笑了笑，抬手抚摸着她柔软的发，低声说：“总之，是一个能把莫廷均抓牢在掌心的女人。”
“那是很厉害的女人了？”苏南忍不住道，“不过我看莫医生斯文儒雅作风也很正派，作为他的伴侣，应该不需要怎么花心思才对…”
斯文儒雅…作风正派。
这八个字对表面上的莫廷均还是总结得很恰当的。
傅司衍摸了摸姑娘的头，一副看小孩的表情，只觉得她真是可爱又好骗。
“大部分人都像你这么认为的。”
苏南眼里有困惑，刚要开口，灿灿已经换好衣服出来了。
“姐，”他叫了一声，转头看向傅司衍，又是一个鞠躬，“傅先生好！”
“你好…”傅司衍对这个小孩觉得有点抱歉，他顿了一秒，不太习惯地表达关心，“…药不够吃的话，可以再买。”
苏南：“……”
苏灿：“……”
……果然是很傅司衍的关心。
苏灿干笑：“够了够了。”
傅司衍面无表情地点头：“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苏灿相当受宠若惊，很快反应过来，有些兴奋：“什么都可以吗？”
“当然…”傅司衍脱口而出，余光注意到旁边苏南的神情，轻咳一声，补充，“…不可以，要在你姐姐允许的范围内。”
苏南微笑，显然相当满意他的回答。
苏灿就是另一幅心情了，他姐可是一大堆东西不让他碰呢…
小家伙眼珠一转，有了主意，找来纸笔，凑到傅司衍跟前，无奈身高不够，只得可怜巴巴地仰视着他，用眼神哀求。
傅司衍配合地弯身。
苏灿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两句。
他点头：“好。”
接过纸笔，写了一串数字。
苏灿眉开眼笑地手下。
苏南在旁看得禁不住扬眉：“你们这是瞒着我商量什么呢？”
苏灿抢在傅司衍之前开口，相当严肃：“这是男人之间的秘密！你就不要管啦。”
“人小鬼大，”苏南失笑，颇有点无奈，“你不要打扰傅先生。”
“知道啦，”苏灿应了声，转头看着身后的男人，不放心地确认，“傅先生，我们说定了啊，你可不能骗小孩！”
傅司衍低头悠悠扫他一眼：“你以为我傅司衍三个字是纸做的？”
“那我苏灿两个字也不是纸做的！”小小男子汉拍着胸脯，信誓旦旦，“事成之后，大家就是朋友了，有什么要帮忙的，你也尽管找我！”
“好。”傅司衍应得一本正经。
这一大一小两个男人，着实让苏南在旁边看得无奈好笑。
“二位男子汉，小女子弱弱问一句，能不能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