殒杀怒目圆睁,高声呵斥,莲沁漫不经心的举动彻底激怒了他,匕首几乎快要割破他的掌心,他却没有任何的觉悟,仍旧时刻惦记着皇甫婳的处境。
莲沁往东边一指,没等他说话,殒杀就箭一般迅速的往那边去了。
他若有所思的努嘴:“哎,就是一个为情所困的普通人罢了……”
邪魔之称,本就是一种误会。
邪魔若邪,便堕入冥界地府,不得超生。
邪魔若正,便纵横四海八荒,改头换面。
其实,邪魔之所以成魔,无非是外界的指指点点,唾弃嫌恶所迫。
或许,殒杀便是别开生面,特立独行的正义之魔。
不过若是一念真人在这,大概又会给他几巴掌吧。
如此荒谬绝伦的言论,乃是对道家先祖的蔑视和不敬。
“殒杀!”
岐芸和祁渊距离白云观不远处的时候,突然看见了迎面而来的殒杀,岐芸大叫一声,看他安然无恙,终于松了一口气。
“师父,祁渊!你们怎么在这里?”
“你没事吧?”
岐芸还是不放心的左看右看,紧张的拍拍他的肩膀,殒杀摇头,细汗直冒,额头都是着急之色。
“你是不是要找皇甫婳?”
“师父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殒杀师十分激动问道,岐芸点头,柔声道:“她被别人救了,就在来的路上——那两人,你是认识的。”
“谁?”
正说着,夕涯和蚩龙便来了,见到两人那一刻,殒杀不免意外至极,又惊喜异常:“是你们!”
夕涯和蚩龙朝他微笑点头,殒杀看见了在蚩龙怀里昏迷不醒的皇甫婳,两步并做三步走了过去,揽过臂弯中,嘴唇微颤,苍白无力道:“她这是怎么了?”
“这个…其实我们也不太清楚,你方才去了白云观,可有线索?”
“白云观的道士说,是阴阳家弟子把小婳掳走了。”
殒杀想起了莲沁的话,话一出口,一旁的夕涯身躯一震,疑问:“殒杀,你确定你没有说错?”
“不会,我起初也不相信,但是那道士说因为此事,一念真人都亲自去追了,想必不会是糊弄人的。”
殒杀肯定的说,见夕涯的表情不对劲,又问:“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阴阳家与墨家水火不容,如今突然出现扰乱红尘,应该也是和机关图有关,想不到…世间浩劫那么快就要来了……”
“浩劫指的是什么?”
殒杀不解。
“机关图出世只有两个可能,一、人间君王昏庸无道,佞臣专政,或天灾人祸,民不聊生,机关图一出,惩奸除恶,天下皆平;二、妖魔鬼怪横行霸道,六界紊乱,人心涣散,五湖四海争先恐后,欲谋取能够号令天下之物,成为人间主宰,统一各国。”
辛南富饶祥和,与其南蛮、西域、北疆,蒙古素有来往,除此之外,小国岛屿俯首帖耳,百年来安稳平静。加上附属之国北域,都在封邑启的统治下,宛如百花齐放,尽显繁荣富强之态。
所以夕涯说的第一个可能完全可以排除,那么——只剩下了后者……
“眼下,墨家和道家,还有阴阳家都出现了,百家争鸣之中排名前列的儒家一直渺无音讯,说明现在还有一些时间,不过…若是儒家也横插一杠,那皇甫婳的处境,十分的艰难,她几乎成为了众矢之的,首当其冲,至于身边的人,也同样会遭殃。”
“不管前路如何险象环生,艰难坎坷,我也一定会陪在小婳身边,身负机关图,本就不是她的过错,为何要她来背负这般重大的责任——那些人为了得到机关图,可以不择手段,我也可以为了她,大杀四方……”
“其实一念真人,也是想要保护她罢了,因此和你才会衍生出误会,可是她动机不纯,我想,还是你最适合待在她的身边。”
“谢谢你…相信我。”
殒杀的话,充满了感激之情,他的眼神更为坚定的看上了皇甫婳的睡颜,仿佛他此刻抱着的,是整个天下。
夕涯拿出之前接下的神姬泪,倒了一滴在皇甫婳的眉心上。
“这是什么?”
“神姬泪,你拿着,她再昏厥时可以用来救命。”
“多谢。”
“这是她的东西,不用谢我……”
待那水滴彻底融入进去时,她的眉梢放松开来,然后缓慢的睁开了眼睛。
“风…间…风间,你怎么在这里啊……”
她还非常的虚弱,见到殒杀的那一刻整个人都高兴得不得了,心里的兴奋都表达在她的眼眸里,流光溢彩的琉璃一般的眸子,蕴藏着清澈温暖的柔软。
“小婳,我来找你了。”
“可是…你之前不是说,你不能……”
“对不起…都是我太自私了,从今以后,我绝不会让你离开我……”
瞬间就把她搂紧了,他再不想她离开自己的怀抱,再不想整日为见不到她郁郁寡欢,真真切切的温度就在他的胸膛,他感动得双眼发红,宛如一瞬间丢掉了所有的冰冷和伪装,他轻松得像一颗蒲公英的种子,风一来就好像要飞起来一般。
“嗯……”
她也是感动异常,瞬间在他的怀里变得泪眼朦胧,紧紧靠在他怀里,她这时才发觉还有许多旁人在场,便羞涩的推开了他,急忙站了起来,眼神不好意思的扫过众人,低眸恨不得把脸埋起来不让人看见。
殒杀却毫不在意她的窘迫,拉着她径直到了岐芸面前:“这是我师父…”
他却顿了一下,想到不久之前两人郑重诀别的场景,他一时有些惭愧。
岐芸笑笑:“我叫岐芸,殒杀和我——已经不是师徒了。”
“师父?”
“你当时与我叩头诀别,我记得清楚,竟然这关系会束缚你,那你就舍弃便是——她比我想象的还要生得标致,想必你喜欢的,也是心地善良,纯真出众的,我也没有二话。”
岐芸干脆爽快,不给殒杀任何反驳的机会,起初是她稀里糊涂的,直到看见了皇甫婳,才明白殒杀为何宁愿与自己和组织脱离关系都要周全她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她似乎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魅力,含蓄矜持,细腻犀利,那一双弯弯的月牙眼中,是无人可与之媲美的美丽光辉。
“师父,我不是那个意思……”
殒杀想的,不过是不想拖累她而已,当然他也是偏心了皇甫婳的,在她和岐芸之间,他斟酌再三,还是了皇甫婳,不过是因为她的身边有祁渊,而她小小年纪,却要成为江湖的牺牲品。
“你不用说了,以后再见,别来无恙。”
岐芸决绝道,目光闪躲,祁渊看在眼里,明白她不过是在故作潇洒罢了,殒杀是她的心头肉,突然被人割走,她自然是心里难过煎熬,可是殒杀迟早是要离开她的,这是趋势必然,所以她还算看得通透,只是方法有些过于生硬了。
“风间…是不是我做错什么了?”
皇甫婳看着岐芸离开的背影,失落的咬唇。
“和你没关系…是我不够强大,不能每一个人的照顾得到,不过幸好小婳你毫发无损,以后,就让我来守护你吧。”
“嗯,好…可是你的师父,会不会讨厌我……”
“不会的,她或许就是太喜欢你了,才会选择和祁渊走的。”
殒杀应该是除了祁渊之外,最了解岐芸的人了吧,就如同现在这样。
祁渊跟着岐芸,渐渐拉开了和殒杀的距离,他清楚的看见,她每走一步,肩膀就越发的抖得厉害,脚步也变得越来越沉重,只到走到一条僻静的街道上,她终于吃不消内心的悲伤,默默的蹲了下来。
等她哭声转弱的时候,祁渊心疼的拂去她脸上的泪水,将她抱住,温声细语的开导她:“殒杀他是你的徒弟,可是他也应该有自己的一片天地,他那么优秀聪明,会照顾好自己的,就算为了皇甫婳,他也会竭尽全力的活着…这世上,无不散之宴席,悲欢离合,生老病死,是世道轮转的常态,就连我…也无法陪你一生一世……”
岐芸停止了哭泣,茫然的盯着他。
他微微一笑,继续道:“纵然我如愿和你结婚生子,也抵不过岁月不饶人,总有一天,我们会老去,然后各自分散,去往下一世……”
“那你为何要和我一起…如果知道是这个结局?”
她愠怒道,以为之前祁渊的情意都是逢场作戏——他这些话听在耳朵里怎么都不是滋味。
“听我说…可是就算是这样,我也愿意和你携手一生,白头偕老,因为我不想错过一份珍贵的情意…还有,就算阴阳两隔,我也希望你走在我前头。”
“为什么…你居然盼着我比你早死?”
“这样的话,你就不会我比你先离开那么伤心了,你看你,殒杀不过是和别的姑娘走了而已,你就这般愁眉苦脸的,若是有一天离开你,你岂不是要哭断肝肠,所以,就让我来承受这种伤痛好了。”
祁渊记得初见岐芸的时候,她美艳高贵,冰冷绝伦,让人望而却步,不过互相了解之后,他才发现她也是一个心思细腻,脆弱敏感之人,这让他更加的疼惜迷恋他,他简直是三生有幸遇到了她,见证了她坚不可摧的外表,也见证了她温柔如水的内心。
所以,他情愿自己把所有的悲伤都随着生命流逝带到奈何桥上,也不愿意她在午夜梦回,猝然惊醒之后泪水涟涟。
她破涕为笑,又蹙眉:“祁渊啊祁渊,你怎么就那么温柔呢?”
“那可入了你的心?”
他深情的笑,照亮了她内心深处的昏暗。
“嗯…你一直都在心上呢。”
“那就好,怕就怕我爱你十分…而你一分情分都不给……”
“那若我真的这样呢?”
“那我…就再想想法子,再多爱你十分……”
“你真是直肠子…就不会放弃吗?”
“你有得选择,爱我或者爱别人,可是我只能更爱你……”
岐芸脸红的捂住他的嘴,笑骂道:“别说了…你可真是铁打的脸皮……”
被这样一说,他耳根滚烫得厉害,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过了一会,抬眼与她对视,紧张的捧住她的脸,一本正经的说:“阿芸,等殒杀他们安顿好了,你和我回南蛮吧…不管浩劫还是什么,我都会陪伴着你——阿芸,我们成婚吧!”
“你说什么?”
“我们成婚吧——我不想再等下去了,两年了,我时时刻刻都在害怕,如果有一天你离开我怎么办…我真的不想每天提心吊胆的……”
岐芸惊呆了,想不到他也会胡思乱想,忐忑不安,这一切居然都来自自己,如果他不说出来,她可能永远都不会明白,他是多么盼望和她安安稳稳的生活在一起。
“阿芸…你难道不想和我成婚吗?”
“不是的,只是你也听说了,夕涯口中的浩劫意味着什么,皇甫婳拿着机关图,所有人都想得到的东西…殒杀他性情单纯执拗,我怕他……”
“阿芸,没事的…你要相信殒杀,更何况他们两人惺惺相惜,互相包容,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明白,可是我总觉得有点不安。”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再等等好了,十日之内相安无事,你就和我回南蛮好不好?”
“嗯…我答应你。”
岐芸终于点头,意料之中的看见他神采奕奕的模样,亲密的牵着她,走尽了那一条曲折安静的街道。
岚裳推推身边的樗北炎:“你为何不见他?”
方才两人迎面而来,樗北炎非常紧张的把她拉了过去,躲在了隐秘的巷口,却暗中观察着前方的一举一动。
“我为何要见他?”
“他不是你哥哥吗?”
“就算是又怎么样,他如今得过且过,庸庸碌碌的,只晓得谈情说爱,讨好佳人,哪里有祁家少主的样子。”
他冷笑道,讽刺的收回了目光。
岚裳无奈的叹息:“你怎么知道他忘了呢?万一只是埋在心里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呢?”
对于樗北炎的性格,岚裳真的一点忙都帮不上,说得不好听点,他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若真的憎恨着他这哥哥,估计见到的第一刻起,就直接动手了,偏偏他又不承认,还故作冷漠,不肯与其相认。
樗北炎没有说话,沉默的靠在墙上,捏捏鼻梁。
“累了?”
“没有。”
他垂下手。
“行了,你就不要逞强了——我们回去吧,我正好也饿了。”
她吐吐舌头,俏皮的挽住他。
在岚裳的心里,樗北炎哪里都好,就是太注重面子了,所以有时候就显得他无比的清高呆板,她之前还不觉得,自从他哥哥——似乎叫祁渊出现之后,整个人更是执拗得不行,有时候她就想,祁渊是不是和他一样,因为注重面子才会导致两人的误会解不开的……
不过,那也只是猜测罢了。
夕涯的能力——未卜先知。
他也是在这一刻才知道,妖鬼神仙为何会争先恐后的涌入人间,大概便在为浩劫做准备吧。
原来天意之所以为天意,不仅是因为它无法违背,更是因为它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过却是一个完全是依照造物主的意思来构建的地方,它的作用——主要用于云端之上睥睨一切的神了解芸芸众生的爱恨情仇。
不过在夕涯的眼里,他感觉到“天意”的威胁,心头缭绕着一种慌张的感觉,似乎是被人窥探着,惴惴不安的,手足无措的,受尽了折磨。
“夕涯,你在想什么?”
蚩龙看他久久失神,握住他的手掌,温柔的问。
“我在和上天打一个赌?”
“什么赌?”
“我赌殒杀可以活下来——”
“什么意思?”
夕涯摇头,他从有这个想法开始——
至于为何会有这个想法,他不过是预知到了,殒杀和皇甫婳的结局,是天意造化,也是造化弄人,他和她最后,都只会凄凉收场而已……
“夕涯,你何时能这般关心我啊?”
蚩龙不悦道。
“怎么了?”
他懵懂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