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血劫……”
樗北炎和岚裳同时问，眉间皆是疑惑。
岐芸却没说话，沉默一会，她抬眸，之前的高贵气息一刻瓦解，此刻她的脸上只有忧愁与惆怅：“两位可否帮我一个忙？”
“你说。”
樗北炎盯着她的面容，脑海闪过一些往事，他眼微眯，似乎在回想着什么。
“帮我照顾殒杀半日，我去去就回。”
殒杀现在这样，是回不了星河的，阿狸身负灵力，或许她能妙手回春，只是…时间也不多了，岐芸若不果断一些，血劫爆发的话，肯定会引起不必要的纷乱，而且道家那边，似乎也盯上他了……
“好，姑娘尽管去吧。”
岚裳倒是爽快的答应了，樗北炎稍微低了头，他想起来了，在南蛮的时候，他见过岐芸，之所以没有立刻认出来，大概是当时她身穿罗裙，不似眼下的利落狠戾吧。
岐芸和他视线交错，微微一笑，显然她也记起来了，只是天意弄人，当年南蛮一遇，剑拔弩张，分外眼红，如今却要他出手相助，令人咂舌。
樗北炎却面无表情，扫了一眼岚裳，给岐芸一个特别的眼神，她心里明白，便没有点破，虽然她不理解当时樗北炎和祁渊为敌的做法，不过在看到岚裳时，她知道樗北炎很在意她，也许之前的一切他都有苦衷也说不定呢。
岚裳注意到两人在打哑谜，也不好意思问，跟着樗北炎扶过殒杀，岐芸感激的颔首，随后抱拳，一阵冷风吹过，她已不见，空气里的压力骤然抽离，两人胸口压迫感减轻了许多。
一路上，樗北炎没有说话，岚裳也格外温顺的没有问，保持着莫名其妙的默契，将殒杀带到了街尾的一处不易引人注意的栈。
龙梓宫内，封邑启负手站立在玉阶上，神色有些疲惫，殿内低头的是封羽锦，他一身湖蓝的锦服，沉稳俊美，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意，拱手：“父亲。”
“羽锦今日有何事？”
“父亲，早些谈到机关图，儿臣想要丞相帮忙，不过这都差不多一个月过去，昨日儿臣见了丞相，想不到他居然闪烁其词，敷衍儿臣，不知父亲如何看？”
“羽锦啊，丞相近来都在筹备和羽及的婚礼，上朝之时他已经和朕商量过了，机关图一事，他会尽力。”
封羽锦勾唇，露出嘲讽的笑：“机关图拖了一个月还没有结果，丞相难道就打算如此推脱责任吗？”
封邑启没有想到封羽锦居然会不依不饶，一时怒火攻心，狠狠皱眉，龙眸闪出危险深邃的光芒，饶是其他人见了，定是跪地求饶了，可是封羽锦却视若无睹，继续道：“大哥不日就会大婚，若丞相不想插手机关图之事，大可明明白白的说清楚，儿臣好革旧从新。”
“羽锦！你似乎对太子和皇甫蔷联姻一事有看法？”
封邑启龙颜大怒，呵斥质问。
“儿臣不敢。”
他虽是谦卑的语气，表情是如以往的倨傲，甚至还有一些不屑。
“那你是什么意思？难道联姻的事情还没有一卷机关图重要？眼下江湖和朝廷都因为机关图动荡不安，未免朝政分裂，朕本打算不许下面议论机关图，可朕又一早就答应了你，机关图由你调查，眼下机关图毫无头绪，不如就随它去吧。”
“机关图是上古的宝物，此物能够号令天下，通天逆命，难道父亲打算将其放任自流吗，如果这样的话，辛南的安宁便会岌岌可危，何不先下手为强？”
“行了！你要查就查！朕这几日心力交瘁，不想管那些闲杂琐事！”
封邑启坐下皇位上，不耐烦的皱眉，似乎非常的烦躁，他的眼里空落落的，不知在看着哪里。
“儿臣告退。”
封羽锦脸色也十分难看，他攥紧了拳头，气冲冲的回到了西赋宫，胸口火气难抑。
封羽及转眼成了宫里的香饽饽，整个皇城都围着他打转，说了为了忙活婚礼的事，其实大多数都是溜须拍马的奴颜媚骨之人，眼见他太子地位日益稳固，如今又和丞相皇甫德沾亲带故，那些人自然踏破了东至宫的门槛，生怕错过了升官发财，加官进爵的大好时机。
“王爷，烈羽公子邀您去偏殿喝茶。”
商牟悄无声息的出现，跪在封羽锦眼前。
提起烈羽，封羽锦更是火大，他一锤梨花榻，恨恨的咬牙，朝偏殿走去，到门口的时候，他狡黠的挑眉，轻语：“拿上白云边，本王要和他一醉方休。”
那日烈羽拒绝的烈酒他还留着，就是为了某日“报仇雪恨”，想不到这么快就得到机会了。
“羽锦，情况怎么样？”
两人在铺好的锦帛上盘腿而坐，中间的茶炉咕噜噜的冒着白气，烈羽笑颜如玉，似乎非常期待他的回答。
封羽锦也不着急，指指商牟手里的酒坛子：“陪本王喝一杯怎么了？”
意料之中的，烈羽嫌弃的咂嘴：“我不是说了吗？我不喝北方的酒，太烈了，胃疾一犯，痛不欲生。”
商牟接了封羽锦的眼神，径直走到桌边，把烈羽茶炉边的茶杯倒满了酒，没等他答话，封羽锦又安抚道：“这可是你故乡的酒，难道你在怕睹物思情不成？”
封羽锦故意激他，事实证明他成功了，烈羽冷眼看着那杯浑浊的酒，情不自禁的僵住了笑意。
最无辜的就是，连喝一杯酒，都能想到曾经爱得深沉的人——那浅黄的酒面，倒映出他此刻可怜的眼神，以及悲苦扯起的嘴角。
“封羽锦，我但凡学了点花拳绣腿，一定和你拼命。”
他骤然展颜，笑脸却比哭还难过，他端酒喝了个干净，仿佛把所有的低落情绪的吞到了肚子里，任由它们腐烂，化作令人作呕的酒气，到以后念起，又忘了今日的狼狈不堪，假装光鲜亮丽，满不在乎。
“这酒…真烈……”
烈到他似乎忘记了曾经喝过这般犀利到心坎里的酒。
在蒙古的时候，自从患了胃疾，七颜烈酒很少让他喝酒，之前喝过的青稞也并非烈酒，却也拦着不准他碰，其他的，都一一忌口，尽让他吃温润的食物，他虽然当时不爽，百般的厌恶他的多管闲事，却在现在想到这里时，鼻尖酸涩，甚至被潜移默化了，遇到吃不下的，喝不了的，索性安然放弃。
大概，这就是成熟吧。
可是成熟是很难的，也特别的辛苦。
像皮和肉的分离，翅膀折断的那瞬间的疼。
“烈酒酸苦，却勾人旧想，其实说起来，这种东西，更适合侠，一生一世，一马一剑，风月无边，闲散潇洒。”
“封羽锦，你真是愚蠢——这世上，从来没有真正潇洒之人，有的…都是自欺欺人的苦心孤诣的可怜人……”
喝了酒，就多了感慨，烈羽闷头痛饮，封羽锦拦也拦不住，就有些后悔带来白云边了。
醉意微醺，烈羽双眸妖娆，媚色一掠，风情万种，只可惜面前人正襟危坐，锦衣高傲，不是此前故人，他无论如何勉强，都忽略不了心里的痛楚。
修长的手递上茶水，被稳稳的拽住，滚烫的热度烧灼着封羽锦的手腕，他知道他是醉了，也没收回来，任由他醉语：“阿颜…你还是这样温柔……”
头一歪，睡了过去，那手却不放，紧紧的抓着。
封羽锦揉揉眼角，有些犹豫，无奈道：“早知就不让他喝酒了。”
这下，连自己都难以脱身了。
过了两刻中，封羽锦手都麻了，估摸着烈羽沉入了梦乡，他把手抽了出来，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像孩提时母亲的温柔，见他呼吸平缓，睡得酣畅，终于是舒了一口气。
去见封邑启的主意是烈羽提出来的，自然抨击皇甫德懈怠失职的也是他的意思，不过还不知他的目的就喝醉了，封羽锦早前也没有问，无奈的撇嘴，出了偏殿，环月走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然后就退下去，他在回廊上站里许久，心事重重的样子，商牟就问：“王爷，发生什么事了？”
“机关图一筹莫展，虽然皇甫德可能和机关图有关系，可是…这么久了，却一点动静都没有，环月方才说，江湖中的消息也少之又少，看来，此事还得等。”
“那王爷打算等到何时？要不要属下去查查。”
“你？宫里如今空前的活跃，注意力都被封羽及吸引了，想来也不会出乱子，你若有意，出去看看也无妨。”
“属下明白，暗影会保护王爷的。”
“嗯。”
他点头，身影如树，优雅挺拔，进了殿里，在窗前目光怅然的看了一会儿，那模样似乎带着伤感，大概是想到了皇甫蔷，他对她一心一意，情深义重，却没想到成就了封羽及的春秋美梦，他如何甘心，如何释怀。
“王爷，北域来信了。”
宫人进来，递上用红泥封住的信函。
他回过神来，好看的手指一捏，疑惑：“叔叔这时传信来做什么……”
展开微黄的信纸，粗略扫了一遍，他沉思着，抿嘴，此刻夕阳西下，他的眉目都染了一层缤纷的彩霞，金黄的朦胧落在他的面上，迷离又好看。
“拿纸来。”
回了一封信，他眉宇微微舒展，感觉鬓角酸疼，就揉了几下，宫人进来点上烛火，端上了饭食，他却是不耐烦道：“天天大鱼大肉，就没有新鲜点的吗？”
宫人惶恐，谨慎问：“王爷，是要换些清淡的饭菜吗？”
“煮碗咸骨粥来，撒葱。”
“是。”
宫人赶紧照办，把那食盘撤了下去。
只是等宫人端着粥上来的时候，封羽锦已经歪在榻上睡着了，那眼眉一瞬间变得温润又安稳，平日里的骄傲放纵，桀骜不驯都化为乌有，天真无邪得像一张白纸。
“王爷，好好睡吧，万事都会好起来的……”
宫人心疼的自言自语，给他盖了一件披风，流苏垂在榻边，晚风拂面，凉意丝丝。
莲沁敲了几声莲花阁的门，一念真人清冷的声音响起，他踏了进去，对上一双冰冷的眼睛，眼里明显写着责备。
“师父。”
莲沁挠挠头，有些惧怕的笑。
“你还敢回来，邪物没抓到，一无所获，哪里来的胆子，本道该怎么处罚你？”
看来她已经知道了莲沁放跑了殒杀之事，正兴师问罪呢。
莲沁也不否认，笑吟吟的拉着一念真人坐下，讨好的给她捏着肩膀，说出了他这样做的原因：“师父，一般情况下，徒儿有七分把握战胜他，可是他如今是邪气缠身，阴戾暴躁，身边还有两人，我双拳难敌四手，加之邪气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我就索性不去飞蛾扑火了……”
“他身边还有谁？”
“不清楚，一男一女，形影不离，年轻气盛，据我所知，其中的男子武功不在我之下，若是硬来，徒儿撑死也只能和他打个平手，可是…要是那姑娘一起上，估计师父你就见不到了……”
“说的什么话——你别和本道嬉皮笑脸的，说说那邪物的情况。”
莲沁随即正色的，还装作正经的咳了咳，掩饰方才的笑意。
“他啊，半死不活的，可是奇怪的事，金符虽然起了作用，却无法抵御他身上的邪气，似乎很轻松就被破除了，不过，看他的样子，被体内的邪气折磨得生不如死——师父，保不准他的真正实力被封印了呢……”
“有这等事？你可知他们去哪里了？”
“师父放心，我在符上放了一点点龙涎香，当时与他接触过，只要施法就能找到他的踪迹，就算他们破了结界也走不远——师父，难道这次你要亲自出马吗？”
“还算你小子机灵，这一次事情复杂，届时两外真人回来，本道就与他们一起驱邪去煞，还城里安稳。”
“师妹怎么样了？没事吧？”
他见终于把殒杀的事情绕了过去，就坐着喝了一口水，顺便问起皇甫婳的情况。
“她没事，睡一觉邪气就散了，不过，近来你要好好看着她，再乱跑出去唯你是问。”
“师父，俗话说得好，管得住人家的嘴，管不住人家的腿，你这…我也是冤得很……”
他无辜的作可怜状，得到一个威严的眼神，还被揪了几下耳朵，一念真人用指甲戳着他的额头，恨铁不成钢道：“你这不识好的，往日吵着要师妹，现在师妹就在眼前，倒不愿意为本道分忧了——”
“好好好，我看着就是了…不过师父啊，莲清她是去找谁了？”
“这个…她怎么都不松口……”
她头疼的回答，随后摇头，叹息着。
莲沁会意点头，勾起一抹明媚如阳光的笑：“如果我猜得没错，应该就是他了。”
“谁？”
“师父啊，我告诉你的话有没有奖励啊？”
他十分不气的邀功，伸手，勾勾手指。
一念真人没好气的瞪了他两眼，问：“做什么？”
“嗯…我看师父的照妖镜不错，借来玩玩？”
一念真人有些愠怒，责备道：“照妖镜法力无边，威力巨大，岂能让你儿戏玩乐？”
“师父，难道你不想知道莲清见了谁吗？”
一念真人哑口无言，转身离开了一会，等她来时，手里多了一个铜镜一般的法器，六边平滑，镶嵌玉石，法文细密，威风凛凛。
“师父，一切的邪气，都来源于被追捕的邪物，莲清身上的邪气也一样，她之所以不说，可能是因为和他关系匪浅，想要包庇他……”
“你怎么知道就是他？”
“这……”
他一顿，为难了，总不能说之前在后院遇到过吧，这样的话，岂不是暴露了他知情不报的事实。
“望琥城一直安静祥和，风调雨顺，若是有其他的邪物，师父怎么可能感应不到——这一次是因为邪物的气息太弱了，才导致徒儿判断失误。”
一念真人点头，相信了他的话，见他拿着照妖镜笑得开心，问：“你要照妖镜干什么？”
“这个，先保密——师父，我先走了，忙了一天可饿坏我了，莲清那里有我呢，师父尽管放心吧。”
一念真无奈的笑，却无比的欣慰：“你小子，冒冒失失的，何时才能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