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怀铮等人没聊太久。
出来时，海天交接的地方还没泛起一线浅。
依旧夜幕深沉。
山栀见他们对司怀铮的态度越发恭敬。
司怀铮走过来，轻声说，可以走了。
山栀和司怀铮跳上小船，依旧由沈奇带着他们回岸，其他人留在船上，包括丁仪。
山栀既然选择了不管，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多问一句，为何丁仪不走。
海边仍有一些人站在原地等候。
见山栀他们回来，也没有一拥而上。
长时间的苦难，让他们凝结出了自己的规矩：听其中几个人的话。
有组织有纪律，否则又怎么会深夜仍有人值守防卫，及时传递危险警报。
但凡没有提前防备，这么一个略偏的小村子，被屠戮殆尽也会无声无息。
显然，这些人时时警惕防备着。就算山栀他们没有误打误撞过来，应该不会死绝。
上岸走了一小段，沈奇对着两人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
不远处的人，见他如此，也全部跪下，朝着这边磕头。
沈奇声音震震：“我们，定不负熊公子期望！”
司怀铮站得挺直，正色道：“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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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本来图新鲜，早退了栈的房，才来海边待个半夜，看日出。
现在正好，可以直接离开，继续南下。
小村子没有什么守卫和城门，小路幽幽通向远处。
他们想怎么走，怎么走。
一盏灯笼悬于厢檐，随着马车的移动轻轻晃悠，昏黄的烛光微微照亮前行的路。
司怀铮靠着门框，高高兴兴的充当马夫。
没了丁仪跟着，他更高兴了。
早知道会这么高兴，应该早甩了那个家伙。
山栀在车厢内换衣服，不知道短短一段路，外面的他居然想的是这个。
她打开后窗，将换下的湿衣服，悬挂在后檐的绳子上，收拾妥当，才从前面出来。
路不算宽敞，右边能依稀看到不远处的林子，林子另一边才是官道。
山栀不计较路线，随口问他，“怎么走这里？”
“沈奇说这条路一直往前走，能到烟花村，一个顶有名的村子，那里是烟河入海处，会很热闹，我们过去看看。旁边长河镇上吃的也一定多。”
山栀也爱吃，一听也乐了。“嗯，好去处。南方的水果熟了，近海有海鲜，还有河鱼，烟河最大的码头也在那儿，确实不错。”
司怀铮脸上带着憧憬，说着接下来的计划。
“我们把马车寄放在那里，乘船渡河到邰州。渡河后再租用两匹好马，一两日就能到连心镇。”
有人事事考量，山栀懒得动脑：“你什么都想好了，那就劳烦你带路咯~”
“嗯！说起来，我们到的时间，恰好团圆节。”
司怀铮是想要刻意卡一卡时间的，紧赶慢赶调试一下，刚好那天到，把东西送过去，让祖父跟大伯开心一下。
说不定还能吃上团圆饭，反正他们的身份掩藏得这么好，应该没关系的。
山栀一默，她压根没想起这个细节。
总之没打算这次相认，免得节外生枝。巧不巧的就那么几天，看一眼就好，省得待久了露馅儿。
她指了指前面的小林子，“去那儿休息一会，天亮再走。”
司怀铮听话的调了马头的方向。
熄了灯，门窗阖上，两人各自躺下，一左一右。
山栀想起少了一个人，问他：“是你让丁仪留下，处理那些事情的？”
“嗯。”
“你倒是相信他。”
“山栀不也很相信他吗？”
自然是相信的，录苔巷派去接应他们的人，怎么不信。
山栀琢磨了一下才开口，“是相信他没有恶意，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要跟着我们。”
“定是有不小的事情，想要做。需要借用我的手。”
山栀弯起嘴角，“跟了一路，没想到他居然愿意在这留下，你让他做什么？”
“试做练兵。”
山栀暗中惊坐起。
她听到了什么？
什么玩意？
练兵？
他十一岁，想要组建自己的军队？而且这点人算什么？
还兵？
要说他是为了那些钱，她还更相信，觉着更合理。毕竟好多钱呀！
司怀铮也起来，滑下条凳，挪到她这边，盘坐毯上，搂着山栀小腿。
“山栀，你别急。大师父说了，知人善任。我们又没法留在那儿处理这些事情，他有功夫，又这个年纪了，定是有些本事的。他要想跟着我，就得拿出些本事来。先处理好钱和人。”
山栀嘴角一抽，果然也有钱的因素在，竟是无言以对。
好一个让人自证贤才，他再“求贤若渴”。
“如果他真的是师叔，你这么支使他，就不怕师父们打你板子。”
山栀自然是开玩笑。
司怀铮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他是跟我想到一处去了，你刚才没进去听，所以不知道。更具体的安排其实是他提出来的，我看他那样子，自己想得紧。我成人之美，自然是要留下他。”
“所以你们，是打算怎么做？”
“你看到被绑着的那个男人了吧？”
“嗯。”
“里长认识他，叫易丰，是个有点本事的人。”
易丰的故事，也是沉重的。
他是镇上的人，他爹前几年出海，一直未归，说是被海寇杀死了，尸骨无存。
他娘做些浆洗活儿，赚点小钱。
他是个练家子。平时给人做些苦力活，因为力气大做事麻利妥当，找的人多，所以日子虽然不富，但也能过下去。
上个月，家里有个到了议亲年纪的妹子，被镇上的富户抢了去，生生蹂躏死了。
死后，还把尸体悄悄扔了。
玩一出死不认账。
他去告官，没人愿意给他做证。
他除了听到的，看到的，本就无凭无据，更没有打点的银钱。
又怎么可能告得成。
反倒惹来旁人的指指点点和嘲笑。
他娘生生被气死了。
他也是个狠人，一怒之下，杀了富户一家，连院里的狗儿都没放过。
正是因为狠，被埋伏着想要打劫的海寇发现，看上了他的勇猛。
海寇合力把他抓上了船，让他跟着他们一起，过快活日子。
他不愿意，所以被绑着。
那些贼寇说，他什么时候答应，就什么时候放人，不然一直绑到死，死了丢海里喂鱼。
易丰去杀富户时，是被人瞧见了的。
本就闹过，一边死了人，他这又消失无踪，官兵正找他呢，追捕文书都发了。
山栀听完，除了一声叹息，又能说什么。
故事确实有些沉重，司怀铮挪了挪屁股，靠她更近。
“所以，我跟他说，让他就暂且先待船上，请他帮着老丁一起，管着船，顾着那些女人孩子。”
“那些女人孩子，暂时不能放回去，等这一场风波过后再说。以后有机会，如果想回家，丁仪会让她们下船，不想回去的，留她们在船上干活计工钱。”
司怀铮不知道是什么心思，又幽幽接一句，“若是怎样都拦不住，她们一心想死，早死早投生也不错。”
山栀还是没吭声。
司怀铮，继续说下去：
“这只是权宜之计，后边有什么变动，丁仪他会看着。”
说完这句，司怀铮没再开口，看着山栀，等她表态。
山栀能说什么，总归她是没想到，司怀铮居然当即决定把船据为己有，把人也用上了。
这要是被宫里的人知道了，啧啧，要死无全尸了。
到时候，她就要真的，带着他当海寇去。
山栀踢踢被他抱着的小腿：“你可真能耐。小小年纪，真敢想。你要兵做什么？”
“哪怕不当皇帝，有兵不好吗？师父们教的，一侠难敌三军之勇。这也算是我们的机缘。沈奇他们原本就悄悄在练，只是不得章法，我顺势而为，让丁仪指导一二。如果能成，自然是好，水陆善战的队伍可是难得。”
“如果不成，丁仪不能彻底收服他们，又或者出了其他幺蛾子泄露了消息，那也跟我们没关系，不承认就是了。”
“而且你信不信，如果事情不顺利，他会跑得比谁都快。”
山栀一想，也是，成了的话可是天大的好事。
至于不成，不成就不成，反正他们已经走了，谁也不知道她和司怀铮的真实身份。
万一后续不顺利，老丁肯定跑得比谁都快。
随即又问：“那些尸体呢？怎么处理。”
“报官，就说海寇想袭村，被另外一伙人截和，两方打斗，死伤一片，村里好些个壮年死不见尸。”
至于那些壮汉去哪儿了，当然是帮他掌船去了。
那么大的船，着实需要不少人。
死在岸上的海寇不是官兵的功劳，村子里还有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够那些狗官喝一壶了……
山栀刚才拔凉拔凉的心，渐渐火热起来。
“短短时间，你们居然做了这么大一个决定，我听着好像也没什么问题。那些村民看着是老实的，这年头，救命之恩涌泉相报，只要不是黑心肝的，说不定你的计划，还真能成。成一个小队？”
“嗯，反正船上都是钱，先稳住南坪村的人，丁仪悄悄跟我说了一句，说我没意见的话，他会继续找些人。”
山栀撇嘴：“他还真把你当主子了。”
司怀铮微笑，小小的脸上有了一丝嘚瑟。
若是白天，山栀看清了，定然会觉得他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