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尔特不禁一愣,目光失焦,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过去四十天里发生的桩桩件件。
那个天真烂漫的病毒安禾,
那个孝顺贴心的病毒安禾,
那个可爱俏皮的病毒安禾,
那个每天中午不辞辛劳给自己送饭的病毒安禾。
若是没有这四十天的相处,瓦尔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出手杀了她,只为拯救自己的女儿。
可此刻,
看着眼前与安禾别无二致的小脸,那如出一辙的依赖眼神,听着一模一样的声音,瓦尔特的内心开始动摇。
他缓缓低下头,眉头紧锁,嘴唇微颤,喃喃自语:
“我真的......能下得去手吗......?”
而一旁,纳垢看着瓦尔特变换的表情,声音愈发和蔼。
“生命真是有趣。”
“凡俗也好,超凡也罢,总是被无用的认知和激素所操控。”
“既然这样,我给你个机会吧!”
说着,祂伸出手,指向安禾。
刹那间,安禾的身体陡然扭曲,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撕扯。
紧接着,她分裂成两个。
一个正哭泣着,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满脸都是恐惧的人类安禾;
另一个则一脸茫然,眼神中透着无措的病毒安禾。
“去吧孩子,带走你的女儿们吧。”纳垢轻笑一声,指着两个安禾,对着瓦尔特慈祥的说道,
瓦尔特瞬间僵在原地,瞪大了双眼,脸上的表情从震惊转为呆滞,情绪像是被打乱的拼图,完全失去了连贯。
但还没等他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回过神,真正的安禾便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
只见她的身体开始迅速溃烂,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剥落,露出底下鲜红的血肉。
“爸爸......救......”
安禾刚吐出这三个字,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
她强忍着剧痛,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蜷缩在地上,颤抖着双手拿起胸前的照片,死死地攥在手里,仿佛那是她最后的希望。
瓦尔特见状,心急如焚,不顾一切地冲到安禾身边。
他张开双臂,黑光病毒涌动,将安禾紧紧护在其中,试图抵挡周遭环境对她的侵蚀。
而一旁,病毒安禾的眼睛也黯淡了下来。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头微微低垂,发丝遮住了她的表情,看不清她在想些什么。
过了许久,安禾的情况终于不再恶化。
她虚弱地抬起头,看着瓦尔特焦急的面容,唇角微微嗫嚅,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的烛火,
“爸爸......是安禾做错了什么吗......?”
这句话如同一把利刃,直直地刺进瓦尔特的内心。
一直以来,在女儿面前努力维持成熟大家长形象的他,此刻彻底崩溃。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顺着脸颊肆意流淌。
“对不起,安禾,对不起。”
他泣不成声,
“是爸爸没用,是爸爸把你忘了。”
“是爸爸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安禾看着父亲的模样,像是松了一口气,憔悴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爸爸......不是不要我就好......”
说完,她缓缓闭上了眼睛,意识渐渐陷入混沌。
“安禾,安禾!”
“你醒醒啊,安禾!”
“安禾!!!”
“啊!!!!!”
瓦尔特见此情形,瞬间失去了冷静,整个人都被恐惧层层包裹,开始大声呼喊。
一旁的纳垢微微思索,像是想起来什么,随后开口提醒道,
“她还没死。”
“不过,我的花园也的确不适合人类生存。”
“所以,”祂的目光落在瓦尔特身上,意味深长,
“现在的你,要快速做出抉择。”
祂指了指瓦尔特的身体,继续说道,
“要么选择用你的黑光病毒感染安禾,让她去赌那渺小的生存概率。”
“要么,”祂将视线缓缓移向病毒安禾,
“让病毒构成的安禾主动牺牲,然后以安禾的意志主导幽鬼之躯。”
“去选择吧,孩子。”
瓦尔特闻言,赶忙看向自己怀里的安禾,开始细细感知。
虽然已经被各种病毒腐蚀的不成人形,但却依旧维持着庞大的生命力。
这般长的时间,去做一个选择,实在是绰绰有余。
纳垢看着瓦尔特颤抖的身形,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
“很抱歉,孩子。”
“我无法主动出手帮你,因为我也很想看看最终的结果。”
“但我可以告知你一个秘密。”
说着,祂手持大勺,在虚空中轻轻一挥。
刹那间,一道诡异的绿色光幕凭空出现。
光幕中,一位身着华丽主教服的金发男子正微笑着坐在某个豪华星舰之中。
那男人似乎早已知晓此间发生的一切,轻笑一声,
“哦,我的老朋友,玉界门上一别,竟使得你落魄至此。”
“当真是让我心底难过。”
瓦尔特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身体猛地一震,一种强烈的PTSD涌上心头。
这种被人操控,无法挣脱的熟悉感,让他仿佛又回到了本征世界。
“奥托......?”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一切。
这种被逼入绝境,必须做出二选一的情形,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奥托!!!”
瓦尔特愤怒地咆哮着,双眼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
奥托看着眼前愤怒的瓦尔特,无奈地摇了摇头,
“约阿西姆,你的养气能力越来越差了。”
“你的女儿只是遵从命运的安排,受了点非人的折磨而已,你便将一切过错统统归咎于我。”
“要我怎么说呢?”
“虽然这一切的确是我策划的,但我的初衷,可是为了你啊!”
瓦尔特闻言,双目瞬间血红,额角青筋暴起,怒声咆哮,
“你是人吗?”
“你还是人吗?!!”
“你有什么事冲我来啊,冲我来啊!!”
“她只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孩子!!!”
奥托看着瓦尔特歇斯底里的模样,却只是优雅的笑了笑。
随即,他透过屏幕,指向瓦尔特怀中的安禾,小声道,
“快些选择吧,约阿希姆。”
“你的女儿,可挺不了太久了呢~”
瓦尔特心底一慌,但还是尽量收敛起情绪,大口呼吸着调节自己的情绪。
现在重要的不是奥托,而是纳垢。
祂才是此间的最强者。
而他深知纳垢的性格,这数百年来的相处,让他对这位慈父近乎了如指掌。
纳垢是真的热爱生命,也真正做到了对众生“平等”。
在祂眼里,众生的大部分都是微生物、病毒、细菌。
祂的眼睛是微观的,祂喜欢人类,但更喜欢构成人类的部分。
祂的恩赐对人这个整体是最大的毁灭,但对构成人的部分却是真正的甘霖。
想到这,瓦尔特咬了咬牙,下定了将安禾转化为病毒之躯的决心。
但他清楚,绝对不能用黑光病毒。
被黑光病毒感染的人类,存活率还不到万分之一。
他的目光缓缓移向病毒安禾,眼底闪过一丝犹豫,
但很快便坚定了下来。
他对病毒安禾的感情很复杂,既有这四十天相处所积攒的情谊,也有对她欺骗自己的痛恨。
但无论如何,这一切都不及安禾在他心中的万分之一!
病毒安禾像是感知到了瓦尔特的想法,缓缓抬起头,对着瓦尔特强挤出一丝笑容。
随后,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爸爸,我自己动手吧。”
“这四十天里,能作为您的女儿生活,我已经很开心了。”
说着,她将目光投向安禾,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
随即,她抬手抹了抹眼泪,再次看向瓦尔特,甜甜一笑,
“要是有下辈子,希望我能做您真正的女儿。”
“而不是......而不是......”
她的声音渐渐低落,“而不是现在这样......作为她的替身......”
“这可真不公平......”
说完,她缓缓闭上了眼睛,像是在与这个世界做最后的告别。
下一瞬,病毒安禾的身体开始析出浓稠的黑雾,将她的身形渐渐吞噬。
瓦尔特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努力将满心的悲恸与酸涩强压下去。
他心里清楚,当下绝非心软示弱之时。
纳垢不会施以援手,奥托更是只会在暗中算计。
稍有迟疑,心生怜悯,便会露出破绽。
到那时,付出的代价将沉重到无法承受。
所以,只能说声对不起了。
一切只为了我的女儿!
时间缓缓流逝,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病毒安禾的身形彻底被安禾同化,安禾的模样也有了“恶魔大君·幽鬼”的特征。
瓦尔特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些许,他长舒一口气,缓缓将视线转向纳垢,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节。
“恕我冒昧,伟大的存在。”
“我不得不向您发出提醒。”
“无论奥托是您的合作者,还是您的下属,他都不值得信任。”
“我相信,以您的智慧,对此应该有一个准确的判断。”
还没等纳垢回应,光幕中的奥托便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脸上满是失落与难过,声音也带上了一丝沮丧,
“约阿西姆,你真是太让我伤心了。”
“我们相识了无数年,可你对我的了解,竟然还不如在我身边待了几年的安禾。”
“就连安禾都知道,我不会做那些无意义的事情。”
“我现在如此行事,让你收获这么多痛苦,都只是为了让你看清前路啊,”
“老朋友!”
纳垢听闻此言,脸上露出温和的憨笑,点了点头,声音慈祥。
“孩子,奥托的目的是为了解析我的本体,深渊的意志。”
至于让你陷入两难的选择,也只是他希望你能从中领悟到一些东西。”
“你看。”祂将手指向病毒安禾消散的地方。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虚空中,病毒安禾虚幻的身形突兀地显现出来。
她一脸茫然地看着身边那层努力守护自身意志、不让其消散的轻薄灰雾,眼中满是疑惑与不解。
瓦尔特看到这一幕,直接便是一惊。
随即,他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各种信息如走马灯般在他脑海中快速旋转。
命运没有星神特征,大概率归属于深渊。
纳垢自称深渊意志是自己的本体,并言说奥托要解析祂的本体。
奥托信仰死亡,并邀请过自己一起解析死亡。
深渊无法使用命途之力,但死亡的力量依旧发挥着作用。
如此看来......
瓦尔特突然感觉头皮一阵发麻,他看着病毒安禾逐渐迷茫的神情,一颗心也渐渐沉了下去。
许久,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那个一直以来与自己势不两立的敌人,艰难地开口,
“命运就是深渊的意志,是恐虐、奸奇、纳垢、色孽这四位神明的本体,也是祂们的创造者。”
“甚至......甚至我们物质位面的死亡星神,也一直都是命运!”
“我们这些同行者被拉到这里,根本就不是来完成任务的,”
“而是等到被腐化扭曲,回到物质位面后,用自身的影响力,为祂彻底开启深渊和物质位面的联系。”
“对吗?”
奥托听了这话,轻轻摇了摇头,与纳垢对视一眼后,轻笑一声,
“猜想大概是对的,但却弄错了主次。”
“约阿西姆啊,你总是习惯用旧有的思维去揣度这世间复杂的真相。”
“不要把你所理解的哲学概念,生硬地套用到真正的概念身上。”
“这个世界所理解的存在和虚无,在真正的死亡面前,”
“一文不值。”
他摊了摊手,收敛起笑意,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一字一句道,
“祂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
“是这个概念本身。”
“无论在哪个世界,祂都是一切法则与规则的终点。”
“你口中的命运,不过是被祂彻底俘获的一个概念罢了。”
说到这儿,奥托无奈地叹息一声,
“而我们这些行走在死亡边缘的游魂,从来都不是在命途上前行。”
“命途只是祂赋予我们的一种认知。”
“我们一直都只是在忘川那无尽的灵魂之海中,侥幸挣扎出逃的个体罢了。”
瓦尔特眉头紧紧蹙起,脸上满是半信半疑的神色。
随即,他将询问的目光缓缓投向自己曾经信仰的神明纳垢。
纳垢看着眼前的一切,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慈祥的笑容,目光温和地落在瓦尔特身上,开口说道,
“孩子,这就是行走在死亡边缘的人。”
祂伸出手,缓缓指向安禾本体和病毒安禾,
“由病毒构成的安禾,自诞生以来,除了我之外,从未接触过其他神明。”
“但就在她触碰到安禾本体记忆的那一刻,竟不由自主地踏上了忘川。”
纳垢微微顿了顿,目光望向虚空中病毒安禾那虚幻的身形,
“更奇特的是,直至此刻,忘川一直在冥冥之中庇护着她的记忆,不让其消散。”
瓦尔特听闻此言,将视线投向屏幕上的奥托,轻声问道,
“你的意思是,忘川把行走在死亡边缘的人视为自己的所有物?”
“一旦与之产生关联,就永远无法真正脱离忘川的掌控?”
他顿了顿,突然嗤笑了一声,声音也不自觉的拔高起来。
“而奥托精心策划这一切,就是想逼我动用其他神明的力量,尝试着能不能彻底杀死自己的女儿,以此来试探忘川的规则和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