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未见。
她依旧那么瘦,新剪的短发让她看起来比上次更加清爽明媚一些。
听说她现在和一个医生接触,不,应该说是“交往”吧,虽然这个词会让老何心头莫名的生出一团堵来。
那医生条件还不错,老何暗地里查过,名校毕业,离婚多年,一个女儿已经成家,他在业内很有些口碑,而且相貌堂堂,勉勉强强能配得上她。
“你工作忙,总是不太会使用电器,我今天刚好没事,妈妈……我妈让我干脆过来一趟,教教你,”她进屋,目光匆忙地掠过屋子里凌乱肮脏的一切,坦然地引着工人来到阳台,安装洗衣机。
工人是个熟手,很快就装好了。
“你以前惯用波轮的,这种智能的用法会稍微有些差别,但其实也很简单,我教你一次吧,”她快步走去卫生间,竟将他堆了一个角落的脏衣服直接抱了出来。
“那个……我来,我来,脏……”老何语无伦次地抢了过去,奔到洗衣机旁,将那坨羞于见人的东西一股脑塞进去,用力关上门。
她也没阻止,只是平静地跟过来,蹲下身演示给他看,“喏,我给你设定好了,你每次按这个就好,加了洗衣液,它会将衣服洗净,然后还会给你烘干,这样衣服你拿出来直接收进柜子里就可以,也就不会出现事情太多衣服忘了晾结果发霉的情况了。”
离得近,还是可以看到她眼底淡淡的忧伤。
“好,好,好,挺好,确实,我的衣服常常忘记晾了,就发霉了……还是智能的东西好,是我落伍了,这不会用那不会用的,”老何一叠声答应着,门铃又响了。
这次是外卖。
“这东西太多添加剂了,吃多了对身体终究是不好的,”她淡淡地说——她是个很注重养生的人,老何离婚前几乎没吃过外卖。
“要不,我给你做份面条吧,刚好我也没事,”她很自然地提议。
上一次她来做面条,还是老何的生日,她带着儿子一起来,他什么都没准备,她就亲自下厨做了三碗面条。
那面条的美味在老何心头储存至今。
老何赶紧点头,双手不停地捋着头发,似乎这样做不仅能让自己的形象改善一点,也能让此刻激动紧张的内心平静几分。
他跟着她进了厨房,找面条,听从她吩咐小跑着下楼买鸡蛋,买小青菜,买油盐和酱油——他几乎不下厨,厨房的调料早就不能用了。
再次上楼来,厨房已经被她擦干净了。
她从小爱干净,也勤快,小时候她爸妈做生意才起步,家里并不富裕,也顾不上她,她便早早独立,后来生活条件好了,家里也请了保姆,家务并不需要她做,但她的这些习惯仍旧保持着。
面条上桌,香气扑鼻。
她的厨艺一直不错,不需要太多调味剂,总能做出让他忘却不了的美味。
但,老何吃几口,就堵得吃不下去了——她站在一旁,淡淡地聊了几句远在国外的儿子,然后淡淡地说,她可能半年后也要出去了。
自然是因为那个医生,老何记得,那家伙是一个什么医学博士,常去国外交流,女儿也在国外生活。
听说,那家伙已经入了外国籍。
那她跟着出去,是理所当然。
这就是“阖家团圆”吧。
“好,挺好,挺好,你俩,挺合适的……”老何低头,嘟囔几句,仍旧吃面,尽管已经吃不出任何味道来了。
终究是要看到这个结果的不是吗,都已经离婚好几年了,她这么好的人,不可能一直单着吧,总要有一个爱她敬她的男人呵护她后半生。
应该多说点祝福的话,男人嘛,胸怀要开阔,要大气,何况,她什么错也没有,错的是没用无能的你。
但老何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妻妹的案子始终未破,这个悬着始终解决不了的案子,和那个不幸的永远回不来的人,如同一堵厚实的墙,将他生生堵在这头,他还记得自己放下离婚协议书时放出的豪言:“不查出真凶,我何志胜这辈子都不去见你!因为我没脸见你!没脸见爸妈和明昊!”
可是,他还是没能查出。
明知道凶手是谁,却没有证据钉死对方的无力感,像无数水草,将他死死缠住,困在水底,挣不脱,扯不开,剪不断。
徐如意对秦关,大约就是这种感受吧,所以才会不惜一切代价去参与进去,去一步步算计,甚至做出转移尸体这样可怕的事——老何捞着面条,吸吸鼻子,不再小口吃着暗暗拖延时间,而是大口嗦进已然堵塞的胃里——如果他不是警察,如果他只是一个平民,或许,几年前,他就走上了和徐如意同样的路。
对面的她静静看着,轻轻张开嘴,想要说点什么,终究什么也没说,直到听见洗衣机的提示,这才快步走过去,逃开餐桌上的这份尴尬,“衣服好了,我给你拿出来吧,你一会儿忙起来就又忘了。”
“没事,我来我来,”老何赶紧丢开筷子,“我不会忘记的,今天晚上我也没什么事,我来——”
就听她一声惋惜的“哎哟”。
她手里拿着的,是一件深蓝色的真丝睡衣——那是老何生日时,几个徒弟凑钱买来送他的。
“真丝是不可以机洗的,容易变形,”她小心地将那件衣服和其他的分开,“也不能热烘,真丝受不得热,它会缩水,还会变色,”
她一贯生活细致而讲究。
确实,衣服看起来有些变形了。
老何也有点可惜,他倒不是心疼衣服,而是心疼几个徒弟的一番心意。
他接过睡衣,怔怔地望着那衣服肩膀处的变形,突然,戚敏尸体上的真丝睡裙倏地被拉到眼前——那睡裙有着无法解释的变色和纤维脆化。
他此前就咨询过专业人士,也得出了结论,睡裙可能受过高温暴晒。
高温暴晒和沉尸湖底是相悖的,此前,他一直认为,可能是睡裙在销售商运输途中损坏,戚敏不小心买到了一件残次品。
不是的。
老何盯着手里的睡衣,又抬头看向那款智能的带烘干的洗衣机,突然脑中如同一道闪电划过——
一瞬间,海量调查中,某个完全不被觉察的细节砰地在他脑中绽放,那些许久想不通的环节破竹一般倾泻而下。
“我知道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