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也正是因为如此,在父亲去世后,我们家招致了不少祸患。

    父母的婚后生活很是恩爱,才不到半年,母亲便怀有身孕。

    十月怀胎,当我呱呱落地之时,父亲给我取名为“澈”。

    “澈”之一字,意蕴着清明、通透。

    我想,父亲大概是期盼着我能成为一个清醒坚定,通透达观之人。

    原本是一家三口幸福美满的日子,一切的转折发生在我三岁的那一年。

    那一年,父亲收拾行囊赴雍城参加乡试。

    去的时候志得意满,回来之时却是无比颓唐。

    我那时候还小,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隐隐觉得父亲似乎不开心,总是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

    后来父亲就病了。

    一开始只是咳嗽,而后越来越严重。

    才短短半年时间,虚弱的连床榻都下不了。

    母亲经常守在床前侍奉汤药,或是陪着父亲说说话。

    有一天,我路过厨房的时候,看见母亲偷偷躲在里面掉眼泪。

    当时,我还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会哭。

    直到三日后,父亲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永远的离开了我们。

    母亲哭的几欲昏厥,让我也觉得眼睛有点酸酸的。

    这时的我还并不知道,父亲的去世意味着什么。

    父亲出殡后,我的家里来了很多人。

    有些人我认识,有些人我从未见过。

    家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变少,母亲的打扮也越来越朴素。

    有一天,我调皮的去翻母亲的梳妆匣子,我记得里面有很多亮闪闪的珠钗首饰。

    然而这次,我打开匣子,里面却空荡荡的。

    什么也不剩。

    后来我无意中听到村里的大娘大婶们聊天。

    他们说,我的外祖父病重了,舅舅们都忘记我们孤儿寡母了。

    他们还说,我的叔伯们太狠了,我父亲才刚去世,就将我家的金银财宝抢了个干净。

    他们的言语之间,似乎对我和我母亲很是怜悯。

    我并没有将听到的闲话跟母亲说。

    并不是因为我能理解他们说的内容,我只是觉得,母亲听了这些话,应该会更加不开心。

    后来的日子虽然清苦,但也平静如水。

    所幸母亲提前将契书藏了起来,陪嫁的几十亩田产还在。

    而那些凶神恶煞的叔伯们,也顾忌着村子里的人说闲话,不敢将我们母子俩的生路都断绝。

    母亲并不会务农,便将田地都租给了村里人耕种。

    租地的人家有了收成,分个两三成出来,也够我们母子俩的生活了。

    到了我六岁的时候,母亲将我送去镇上的私塾上学,家中一下子就拮据起来了。

    好在母亲的刺绣手艺极佳,靠着跟镇上的铺子里供应绣品,勉强支撑着我的学业。

    这样的日子,一过便是数年。

    一直到我十五岁那年考中了秀才,家里的情况才变得好一点。

    自打外祖父去世后,便再也没跟我们家来往的舅舅们纷纷提着礼物上门。

    之前抢夺我家金银珠宝的叔伯们,也厚着脸皮上门攀关系。

    那一刻我冷眼旁观,并没有丝毫快感。

    我只觉得很荒谬,我怎么会跟这些人是血脉相连的亲人?

    我冷着脸将他们统统赶出了家门。

    以前的事情,我不想再追究。

    但是以后,我和母亲不想再跟他们有任何牵扯。

    有了秀才功名之后,田产赋税都被免除,我家的日子稍微好过了一些。

    然而这样的日子,太短暂了。

    人人都说穷秀才穷秀才,成为秀才是踏上仕途的第一步。

    后面的路,需要更多的金钱和人脉作为支撑。

    而我家,什么都没有。

    为了多省下几个铜板,我每日只吃馒头和咸菜,笔墨也是用的最差的那种。

    学习以外的时间,便是帮别人抄书换取银两。

    雍城的冬日格外寒冷,母亲心疼我抄书抄的手上都长了冻疮,总是劝说我休息。

    我说,不行,抄书其实也是一种学习的方式。

    总有一日我要考上进士,替父母和自己争口气。

    母亲叹息着没有再劝,只是拿起针线坐在我旁边安静的做着绣活。

    一切的付出都是有回报的,在我十七岁的那一年,我夺得了北郡乡试的魁首。

    那些曾经在背地里讥讽我寒酸的人,也换了一副面孔,笑着叫我“寒解元”。

    我依旧不觉得这样有多快意,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只有看见母亲喜极而泣的面容,还有看向我时那自豪骄傲的目光,我才觉得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乡试过后便是会试,而会试的地点,在京城。

    那一天晚上,母亲坐在榻上将所有的家当都翻了出来,反反复复的清点。

    最终,她做出了一个决定。

    澈儿,咱们搬去京城吧!

    对于母亲的决定,我并不觉得惊讶。

    这些年,我们母子俩在雍城一直过得不太如意。

    若不是为了我安心上学,母亲应该早就想搬家了。

    京城路远,我此次赴考,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母亲放心不下。

    当年父亲便是科考失利,回来后郁郁寡欢,直至含恨而终。

    母亲担心我重蹈父亲的覆辙。

    其实我想说,她真的多虑了。

    相比父亲,我的心智在这十多年的艰难岁月中,已经磨炼的无比坚毅。

    我不会因为学业上的挫折,或是别人的白眼,就郁结于心。

    最终,我们将家里房子和田产悉数变卖,然后背着包袱和父亲的牌位踏上了去京城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