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如屏抬头看了一眼地井，还调整了一下自己站立的地方，似乎随时都准备着离开这里。
我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曲如屏终于开口了：
“政儿死后，我难过了很久。虽然我极力告诉自己这是政儿的命，怨不得旁人。但是……”
曲如屏顿了一下，似乎接下来要说的话，让她自己也很不理解一样：
“在我还想像以前那样，借月光修炼自己时，我做不到了。”
我不清楚这个“做不到”是什么意思：
“怎么做不到？你不是皎鬼吗？你是天地自选的善鬼，月光还不是随你想用就用的？”
曲如屏的脸色有点苦：
“政儿还没来到我身边的时候，我一心想要杀了皇上给自己报仇。后来有了政儿，我也想过，只要能一直守着我的政儿活下去，报仇的事我可以放下。”
曲如屏在渡莱山，用自己的法阵劫了皇上春猎的队伍，那时候的她确实是为了报仇去的。
后来知道禹政的存在，也确实想避世，这些我都知道。
只是我不明白，这和她现在的所作所为有什么关系？
曲如屏似乎在等我问她，但是我没有开口。
我问的，只是我自己想知道的。但是我要曲如屏自己说，我想听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曲如屏看我没有说话的意思，又接着说道：
“后来禹政托梦给皇上，说他要做太子。皇上惧怕一个已经是鬼的儿子真的夺了他的皇权宝座，便一次次派人来剿杀我们母子。”
“其实那时候我已经不再去想怎么杀皇上了，我一心一意想要的，就是政儿能在我身边。我一边带着政儿躲皇上的剿杀，一边努力化解政儿的怨气，其实我自己也很辛苦。”
也许是想起了那时候为难的日子，曲如屏沉默了一下。
“只可惜，我使出了浑身的本事，也拉回不了政儿的野心。那孩子因执念而生，任我再努力，也改变不了什么。”
“后来，政儿死了，我发现我的心也出了问题。我一夜又一夜的跪在月下，却再也感受不到月光的力量。我满心里只有愤恨，只有政儿惨死的模样。”
很罕见的，曲如屏的脸上有了愤怒的表情。这让她向来清冷美丽的模样，看上去有些狰狞。
“我知道，我再也不是以前的曲如屏了。我甚至比刚开始只想找皇上报仇的那个曲如屏，心里的愤恨更多。”
“我知道，我必须为政儿的死做点什么。哪怕失了我这皎鬼的身份，我也在所不惜。”
我忍不住了：
“可你是皎鬼，是本性就应该善良的皎鬼。这是天地为你做的选择，不可能是你说改变就改变的事情吧？”
曲如屏笑了：
“也许天地也有犯错的时候，也许没有政儿的出现，一切都是大家想象的那样。”
我无话可说。
看目前的情况，确实是哪里错了，但是我不好说是谁错了。
曲如屏轻轻叹了口气，又接着说道：
“我救不回已经是一滩血肉的政儿，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在我面前消失。我不甘心，我一定要替我的政儿报仇。”
我说了想让曲如屏自己说，但现在，我还是忍不住发问：
“你给禹政报仇，直接找皇上就可以了，为什么要找羽洛公主？”
曲如屏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很老谋深算的感觉：
“因为羽洛公主才是害死我儿的那个人。我假意与她合作，就是要把她推到风口浪尖。我要让她成为你们追杀的目标，我要借你们的手，除掉她。”
我目瞪口呆，我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曲如屏，还是原来那个温婉贤淑的曲如屏吗？
不过，曲如屏还是没有说出我最想知道的那件事：
“曲如屏，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让羽洛公主相信，你和她合作，不是为了害她？”
曲如屏哼了一声：
“很简单，因为她的散魂丹是我给她的。我用自己所有的灵力制了那颗散魂丹，只要羽洛公主能让皇上服下散魂丹，皇上必死无疑。这样一来，羽洛公主就以为大禹国的天下是她的了。”
我有点头疼：
“曲如屏，你知不知道，其实皇上已经死了。现在的皇上其实是怀平王的英魂，他只是借了皇上的一副身子而已。”
曲如屏点头，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轻笑：
“我当然知道，不过，我要的是整个大禹国的消亡。既然我的政儿做不了这大禹国的太子，那么，这个国，就不要存在了吧。”
我目瞪口呆……
这就是天地自选出来的皎鬼？这就是千年难遇一个的善鬼？
看来天地真的错了，而这个错，是可以毁了整个大禹国的一切的大错。
我恍惚了，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觉得，是不是天地要大禹国亡，所以才下了这么大一盘棋？否则只是一个死去多年的弱女子，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能耐？
曲如屏看着我的模样，笑了，笑的和羽洛公主一样，得意又不自持：
“哈哈哈，看来南公子不相信这一切？你是不是觉得我曲如屏就是受了再大的委屈，也必须保持最初的良心？也必须把自己的冤死和耻辱，和失去我儿的痛苦，都当做没有发生一样，继续做个伪善的善鬼？”
我无话可说，终究是谁错了，我也不知道。如果天地真的想让曲如屏做个善鬼，又为何给她安排这样的人生剧本？又为何夺她性命，夺她亲儿？
为何啊……
曲如屏说完了，她也陷入对自己的怀疑和痛苦中，久久不再开口。
我也沉默了。
天地不仁，这样的后果，到底谁该负责？
过了很久，我才慢慢开口：
“曲如屏，如果羽洛公主真的杀了怀平王，你应该不会等我动手，而是自己去杀了羽洛公主吧？”
曲如屏看着我，脸上有一丝疑惑：
“为什么这样说？”
我苦笑了一声：
“你说要借我的手除掉羽洛公主，可你现在都要把我困死在这里了，我怎么可能去杀她？”
曲如屏仰天大笑：
“南公子，还记得你刚才说，羽洛公主已经计划好了一切，并且知道自己绝对可以成功。她之所以在成事之前把一切说出来，就是要看你什么都知道，又什么都不能做的憋屈样子。其实，”
曲如屏再次玩味地看着我：
“真正想要看你这副模样的人，是我。”
现在，曲如屏说什么我都不会吃惊了，我只是追着问了她一句：
“为什么？”
曲如屏的眼神很冷：
“当初在渡莱山，是你和巴颜突要了政儿的命。虽然我知道，即便没有你们出手，政儿也活不成。可是，当我看到政儿真的死去，而你和巴颜突的脸上却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我那时就恨上了你。”
我彻底无语。
一切都非人力所能为，大家立场不同，看待事情的方法也不同。我没有错，曲如屏也没有错。之所以有今天这个局面，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罢了。
曲如屏说完就举起双手，一柱和地井一样大的月光直上地井。曲如屏再没有多说一句话，顺着月光就上去了。
曲如屏双脚离地，月光也消失在她的脚下。
曲如屏说到做到，她是真的没想带我离开。
地井的月光越升越高，曲如屏离开了，月光也看不见了。
地下，黑雾浓重。没有一丝光亮的黑暗中，我像个木头一样呆立着。
这次，我是真的要完了。
仔细想想，我也委屈的不行。我无官无爵，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唯一一点驱鬼的本事，也只是助我一路杀鬼了而已。
我没有享受什么富贵生活，也没有占尽什么权利的好处。可我却在大禹国最深的皇权斗争中，把自己搭进去了。
老天如果有眼，能不能看看我落到这般田地，是不是也很可怜？
老天如果可以说话，那我且问一句，我这爹娘惨死，自己也不得善终的一辈子，到底是因为什么？
四周有一些动静响起，低沉嘶哑的喘气声，一听都知道是恶鬼。
我没有害怕，没有愤怒，只是木头一样的站在原地。
现在，生和死对我来说只是时间问题。什么善的恶的，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了。
纵然我还有三清符可用，可是，死在恶鬼手里，和终究会死在这个地方，对我有什么区别吗？
内心深处，我还是担心胡为民，还是担心吞天藤。我还是会想起可怜的绣月，她还在家里等着我们回去……
但是我没有悲痛，只是麻木的想着他们而已。
都是老天早既定的命，苦也罢，不甘心也罢，谁又能逃脱半分？
周围的嘶吼声慢慢靠近，那些还是胡为民模样的恶鬼近在咫尺。
我万念俱灰，低着头，浑身没有一丝力气。
一个驱鬼师，最后死在恶鬼手里，这叫笑话，还是活该？
我想苦笑一下，可是这么简单的一个表情，我也没有力气去做。
或者，我觉得没意思了。
左手边，一股风声突然逼近，有一只恶鬼朝我扑来。
我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等着被恶鬼撕碎的那一瞬间。
可是，就在我已经闻到恶鬼身上腥臭的味道时，却听恶鬼一声惨叫，然后就是被重重摔出去的声音。
我猛的睁开眼睛：
“什么情况？”